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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斜(組詩)

路燈與樹

一棵樹

站在兩盞路燈中間

左邊的樹葉被左邊的燈照亮

右邊的樹葉被右邊的燈照亮

還有許多葉子

藏在路燈與路燈之間的黑裏

兩盞路燈的距離

等於寂寥的長度

一張蛛網掛在樹上

網住忽明忽暗的落葉

和來來往往的腳步

卻漏掉了寂寥的燈光

趴在葉子裏的昆蟲不動聲色

看着一束光

繞過樹的陰影

伸出手來

輕輕試探另一束光的虛實

趁着夜黑風高

一隻飛蛾

又一隻飛蛾

成羣結隊地

也繞過樹的陰影

把一盞路燈的光亮

搬運到另一盞路燈上

牆角的雨傘

自上一次約會之後

雨傘便離開那條巷子

帶着夏夜的體溫和心跳

待在牆角默默無語

不再喧譁的樹葉

加深了黑夜的溼度

一片孤獨的雲

一顆潮溼的心

都含着太多的淚水

醞釀已久的雨

終究未能落下

雨傘收攏了心事

鋪在地上的燈光

像一攤擦拭不掉的水漬

倚着漸漸風乾的回憶

雨傘仍在惦念

那個曾在傘下躲雨的人

是否正被另一場雨淋溼

暖 冬

今年冬天

平均氣溫高於常年值

天氣預報說這又是一個暖冬

人們換掉厚厚的冬裝

也換掉爲寒冷準備的形容詞

身處冬天裏的春天

行人依然行色匆匆

只是眼神裏多了一份迷離

沒有人注意到路邊的樹木

在經歷許多冬天之後的這個冬天

又經歷了什麼

陽光急迫地將河水

從冰層下面喚醒

幾片去年的樹葉猶豫着

是繼續留在枝頭還是應該落下

這個冬天

與寒冷無關

甚至與冬天也無關

洗衣女子

坐在河邊

洗衣女子在石板上

反覆搓洗着手裏的衣服

當遠方的小橋上

有一束目光投了過來

她慌亂地將一朵浪花揉碎

野曠天低

樹木站在河岸

女子把洗淨的衣服

晾上樹杈之後

總會望着水草獨自發呆

目送泛起的泡沫

破滅或者被河水帶走

雙臂伸進微涼的河水

她撈不起水裏的雲彩

更撈不起沉於河底的心事

只能將上游漂過來的'落葉

捉住並且扔進輕霧

洗衣女子轉過身子

抓起最後一件衣服

用力擰着

彷彿要把這溼漉漉的清晨

一起擰乾

視窗的風箏

很多人在廣場上放風箏

我擡頭就能從視窗

看到那些風箏

蝴蝶的形狀

以蜻蜓的形狀

以各種各樣的形狀

利用虛擬的翅膀

一邊模仿

一邊在空中飄飛

儘管我坐在五樓的窗前

無法平視站在地面放風箏的人

但是我知道

他們的手裏都攥緊繩子

一隻風箏的高度取決於

繩子的長短

而不是目光

這個下午

我按照公文的格式逐步理順了

自己與風箏以及飛翔的關係

我與風箏隔着一層玻璃

風箏與飛翔隔着一根線繩

傾 斜

山坡是傾斜的

道路也跟着傾斜

我爬山時的身體也是傾斜的

影子也跟着傾斜

樹木是傾斜的

樹上的鳥鳴也是傾斜的

從樹葉縫隙漏下的陽光

也是傾斜的

所有事物傾斜的角度

不盡相同

而我與地平線構成的斜角

約等於自己與人生的角度

我還要傾斜着

向上再攀爬一段距離

直到登上山頂

我才能將自己扶正

打坐的山

一座山

面對另一座山

已經打坐了上千年

一座山爲另一座山

留着一條路

時而平緩

時而崎嶇

每一座山

都是草木的須彌座

每一塊石頭裏

都包含着禪意

樹欲靜而風不止

樹木靜不下來

就無法像石頭一樣成爲山的一部分

風一直在動

只有山不動

一座山不動

另一座山也不動

病房裏的時間

天棚是潔白的

牀單是潔白的

護士的服裝是潔白的

時間也是潔白的

潔白的讓你

無法看清有多少細菌

隱匿於潔白得褶皺

進了病房才知道

其實每一天

都有一雙無形之手

從我們的生命

抽取一些東西

也許是時間

也許是包含在時間裏的感情

有些病情無法診斷

有些創傷無法治療

在病房

每一秒鐘都如此寶貴

又如此難熬

躺在病牀的我

正在看着被抽走的時間

量化爲五百毫升的藥水

又透過一根塑料管

一滴一滴

注入我的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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