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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林泉》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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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林泉》推薦理由】

林清玄《林泉》簡介

《林泉》作者林清玄曾連續10年成爲臺灣金石堂暢銷書排行榜的風雲人物作家,先後出版過一百多本著作,被海內外譽爲最有影響力的當代華語散文作家之一。其散文文筆流暢清新,表現了醇厚、浪漫的情感,在平易中有着感人的力量。本書是《林清玄經典散文》之《林泉》,書中提出了寫作者心中常有的疑惑,用誠摯而優美的文字,作出解答與示範。他說,有心於寫作,要像是人寒山子,全副身心投注於感覺和思想,對文字有不可遏止的熱情。

【林清玄《林泉》內容簡介】

這世界從未隱藏它的智慧與啓示。下雨的時刻,歡喜的人看來是甘霖,悲傷的人看來是眼淚心清的人看來是醍醐、心濁的人看來是酸雨……雨何嘗有什麼隱藏呢?在我們生活的四周,充滿了美好,也充滿了情意,在我們生命的歷程,充滿了生生之機,也充滿了洋洋之趣,那是因爲敏銳的品位使一切普通的都變爲美進而使心性變得神奇、浪漫、古典。

【林清玄簡介】

林清玄,從小喜歡爬高,身手矯捷,曾爲了看風景,從樹上、塔上、山頂上摔落,傷痕累累,幸得老天愛護,平安長大。好讀書,小學三年級以後,每天一定要抱着一本書,才睡得着;每天一定要讀到一段好文章,才肯睡覺。與動物、植物特別相親,中學時代,讀到蘇東坡詩句“鉤簾歸乳燕,開牖出癡蠅;愛鼠常留飯,憐蛾不點燈”感動得痛哭流涕。爲了尋找更高的境界,曾追隨上百位法師、禪師、宗師,對大乘八宗都有深入的體會與瞭解,不時有悟境。一日,攀天新峯,過永樂禪寺,見老法師在廊下分茶。問道:“師父爲何分茶?”老法師說:“分出青葉與黃葉,黃葉自己飲用,青葉供養衆生。”大受感動,發願將生命中美好的青葉供養衆生,苦澀的黃葉自烹自飲。

【林清玄《林泉》精彩書摘】

吸恨石

如果酒是香甜,

我要與它同飲歡暢;

如果酒是苦澀,

我也要分享它的苦杯。

——王爾德

我收藏許多石頭,最寶愛的是一顆黃蠟石。

這黃蠟石最早的主人是張大千,張大千的石頭怎麼會跑到我的手裏呢?

話說張大千旅居在巴西的時候,自闢了一個林園“八德園”,大千居士喜歡奇石、松鶴、蓮花,他住的地方自然種蓮、植鬆、養鶴、滿布奇石。

後來,張大千移居到美國洛杉磯,新居在千里之外,奇石、松鶴、蓮花都無法帶走,只好放在巴西。

幾年之後,畫家朋友吳炫三到巴西開畫展,抽空去看看八德園。到了八德園大吃一驚:園林久未整理,早就殘破了,蓮花枯萎,青松凋零,仙鶴飛去,奇石蒙塵……吳炫三看到一代大師的居所破敗至此,非常傷心感慨。

這時看見園林中的石頭,或玄奇、或秀逸、或崢嶸、或淡雅,拍去灰塵後,美不勝收,他告訴我說:“不愧是張大千,他收藏的石頭,個個是瑰寶,只是一般人看不出來。”

吳炫三詢問當地人,找到屋主,想向屋主買一些石頭回來供養。確實,石之精者擺在案上,自有神靈,總會讓人生起膜拜的心。

萬萬沒想到,巴西屋主竟然說:“我正在爲如何丟掉這些石頭傷腦筋呢,你喜歡就全部帶走吧!”

吳炫三表情淡淡,內心卻欣喜若狂,立刻請了一部貨車,把所有的石頭運往碼頭,裝上貨櫃,運回臺灣。

這批張大千的石頭歷經海上三個月的航行,才運回臺北。開箱的時候,吳炫三邀請我去欣賞,並且慷慨地說:“你喜歡什麼石頭,就拿去吧!”

我雖然愛石如癡,但知道石頭的寶貴,和愛石者的心情,所以,只選了最小的一顆,五公斤重的黃蠟石。

看起來瘦小,抱起來沉重;看起來素樸,摸起來細緻,遠看黯淡,近看明朗……這真是一顆美麗的石頭。

我經常摩搓、愛撫那塊石頭,想到因緣多麼不可思議,張大千的石頭轉來轉去,經過多年的時空,成爲我最喜歡的藏石。

想到大千居士居住在臺北摩耶精舍時,我曾有緣得見,後來又寫了一本書《白髯三千丈》。當時陪我去的朋友,一直慫恿我收藏一幅大千的畫作,張大千夫人也答應以超低價賣一幅給我。可恨那時我還是窮作家,所有的存款加起來還買不起一幅張大千打折又打折的畫作。如果當時買了那幅畫,現在有超過三十倍的增值了。

畫作雖然無緣,佳石卻是有緣;收藏雖然有恨,心中卻是無憾。

我爲那顆張大千的石頭,取名爲“吸恨石”。

當我的寫作遇到了瓶頸,我喜歡摩搓那顆“吸恨石”,想到大千先生一生的創作,質與量都到了無法計算的地步,創作從來不輟,無論喜怒哀樂、家國動盪,都不影響他的創作。

有一次,我到四川青城山旅行,特別去看張大千的青城山別苑。當時大千爲了躲避日禍,住在青城山的上清宮附近,他每天作畫,隨手就送給青城的道士和朋友,留在當地的就有數百幅畫,帶走的更不知多少。在戰火中,每天都畫數幅畫,平安時,畫作更多。

我的創作又有什麼好煩惱呢?不斷去做就是了,我摸着張大千的石頭,心情很快就轉化了。

遇到生活中的困境,或者感到悲傷,或者忿恨不平,或者心情不暢,我也會抱起那顆“吸恨石”。

想到大千先生最喜歡題四個字在賣出的古董或送出的畫作:“別時容易”。別時容易的後面當然是“見時難”。不只是畫作、古董,這人間的一切因緣,不都是別時容易見時難嗎?所以要珍惜眼前的一刻,連悲傷、忿恨、難過都是值得珍惜的,因爲“別時容易”呀!

我想到密勒日巴——偉大的西藏密宗上師——有一種能力,把業障(一切不好的因緣和情境)轉化到木、石、泥土等,甚至使木頭碎裂。我沒有這種能力,但當我撫摸“吸恨石”,感覺到人生無常,許多事雖然凡人無法承擔,但石頭永恆,能承擔世界,彷彿就得到美好的轉化了。

作爲一個文學家,“轉化”是多麼重要。把生活中的喜、怒、哀、樂,生命中的愛、恨、情、仇,直接寫在紙上,那不是美好的創作,而是要透過一個“轉化”的過程,愛的變成深刻,恨的化爲激勵,情的轉成綿長,仇的翻作玉帛,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一切就有了意義與價值。

在自然裏學習轉化,隨着石的堅硬、花的柔軟;隨着樹的翠綠、天的蔚藍,隨着雲的飄飛、河的流動……處處都能轉化我們的心,使我們更廣大、更深刻,更能看見自己的卑微與渺小。

每在轉化那一刻,就會感受到創作的幸福。

每在轉化過後,就會發現自己更純粹、更清淳的內在。

看過人生多少故事的“吸恨石”呀!依然優美如昔,一如在八德園中蒙塵,也不會稍減它的光芒。

黃楊發花

氣韻不可學,此生而知之,自然天授。

然亦有學得處,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營。

成立鄞鄂,隨手寫出,皆爲山水傳神。

——董其昌

種在花盆的一棵黃楊樹,突然開花了。

更精確地說,不是開花,是發花。因爲黃楊樹的花不是一朵一朵開起來,而是一簇一簇如煙火放射出來。

枝葉青翠茂盛的黃楊樹,滿頭滿頸都發射出白色的花蕊,並有了淡淡的清香,使我有一種莫名的歡喜。在這之前,我從未看過黃楊樹開花,甚至不知道黃楊是會開花的。

這棵只有一尺高的黃楊樹,很難想象已經五十幾歲了,唯有仔細端詳樹幹上粗糙的紋理與碩大糾結的根部,才能想象出半世紀的風雨。

如果不看根幹,這黃楊的整個感覺依然那麼年輕,葉葉青翠、枝枝硬朗,每天都會發現新抽的嫩枝與新長的葉片。

更不可思議的是,現在有滿樹怒放的花。

這非凡美麗的黃楊樹,是我五十歲生日時,妻子送我的禮物。她說:“五十而知天命,這黃楊樹就一副很知天命的樣子。除了知天命,還有年輕的活力。”

妻子知道我喜歡黃楊木,近幾年蒐集了一些黃楊木的古董雕件,一尊釋迦,一尊觀音,一件福祿壽三仙,兩隻案頭笑獅,還有一對數百年的古畫框。

【林清玄《林泉》序言】

自序:白孔雀的心

凡屬美者,

不僅經常爲美,

且爲其自身而美。

如果人生值得活,

那只是爲了注視美。

——柏拉圖

白孔雀開屏了

到臺灣故宮博物院看畫,心裏還記着宋徽宗的《臘梅山禽圖》,宋徽宗在畫裏用美麗飄逸的瘦金體題着淡淡的詩句:

山禽矜逸態,梅粉弄輕柔。

已有丹青約,千秋指白頭。

說他願意一輩子醉心於畫畫,也不願意做皇帝,皇帝是白頭的工作;而藝術是千秋的志業呀!

走在至善園安靜的小徑上,突然,有一個陌生的小男孩沿着小徑奔走,逢人就說:

“白孔雀開屏了!”

“白孔雀開屏了!”小男孩一路叫,一路笑,沿路與人分享他發現的喜悅。

識與不識的人,聽見這個消息,都隨他往至善園角落的鳥園走去。

我隨着小男孩走到鳥園,果然看見了白孔雀美麗而驚人的開屏。令我更爲驚奇的是,不只一隻白孔雀開屏,而是兩隻白孔雀同時開屏,還有另一隻碩大的藍孔雀也開屏了。

三隻孔雀在不算寬敞的鳥園中,一起張開了動人的尾羽,閃着光芒的尾扇在園中抖動,更使人感覺到春日的喧譁與春情的萌動,但旁邊的幾隻母孔雀不爲所動,靜靜地、埋着頭吃着槽中的飼料。

白孔雀與藍孔雀的開屏,有着驚人的美,使我斂容肅立,心裏突然浮起一個念頭:“是園中的'孔雀爲美?或是畫裏的花鳥爲美?自然中美的實質或藝術中美的實質是一致的嗎?自然美與藝術美是不是同一個品質?”

去眉眼盈盈的地方

這使我一邊欣賞孔雀,一邊深思。

一個無法在自然中探觸到美的人,是否能具備藝術欣賞的眼光呢?

一個對生活之美無感的人,能不能在創作中找到美呢?

一個人可不可能欣賞孔雀開屏又吃孔雀肉呢?

一個人能不能一邊寫詩作畫,一邊焚琴煮鶴呢?

這些問題的答案應該都是否定的,因爲生活之美、創作之美、自然之美、藝術之美都不是獨存的,而是同一品質的。

先是看見了孔雀的、花鳥的美:

好鳥枝頭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

再看見了草坡上的野草與昆蟲皆美:

除之不盡,愛之可也。

接着看見了怪石與荊棘,各有各的情境:

花若解語還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

擡頭遠望羣山,低眉俯看流水,一靜一動,一剛一柔,一猛一媚,一仁一智,正是人生之美的飛梭,織成一片錦繡。

水是眼波橫,

山是眉峯聚,

擬問行人去那邊,

眉眼盈盈處。

我要去眉眼盈盈的地方,去看那美麗的山水,山水正以眉眼和我對語呢!

這世界上並沒有必美之地,文學藝術家因此要鍛鍊看到什麼都能映現出美麗的心影,開啟心眼去看見美的境界,並不斷去追尋更高遠之境。

美,是同一品質

我喜歡錢穆先生說過的一個故事。錢穆青年時代有一天路過山西的一座古廟,看到一位老道士正在清除庭院中的一棵枯死的古柏。

錢穆好奇地問:“這古柏雖死,姿勢還強健,爲什麼要挖掉呢?”

老道士說:“要補種別的樹!”

“補種一棵什麼樹呢?”

“夾竹桃。”

“爲什麼不種松柏,要種夾竹桃呢?”

老道士說:“松柏樹長大,我看不到,夾竹桃明年就開花,我還看得到。”

錢穆先生聽了,大爲感嘆,他說:“‘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叢林的開山祖師,有種夾竹桃的嗎?”

錢先生常以此勉勵門人,做學問的人不要只種桃種李種春風,還應該種鬆種柏種永恆。

文學家、藝術家不只是學問家,心地高遠能望見松柏,卻也能欣賞夾竹桃開花的美麗。

美,是同一品質。

智巧兼優,心手雙暢

我從前練書法的時候,常到臺灣故宮去看歷代書家筆墨,感覺到書家的筆墨之美與山水自然的美渾然相通:蔡邕的字有如初耕耘的田園,懷素的狂草像是奔向大海的河流,歐陽恂的書帖是秋天的樺樹林,王羲之的行書則是清風出袖、明月入懷,顏真卿的楷書是夕陽下的青草,宋徽宗的瘦金詩帖仿若蝴蝶飛入竹林……

一個完全不認識字的人,也能貼近那種剛健與婀娜;正如一個第一次張開眼睛的人,會被河山的壯闊與柔媚感動。

我特別喜歡唐代的書家孫過庭的《書譜序》,裏面寫書法的文字曾使我吟誦再三:

觀夫懸針垂露之異,奔雷墜石之奇,

鴻飛獸駭之資,鸞舞蛇驚之態,

絕岸頹峯之勢,臨危據搞之形,

或重若奔雲;或輕如蟬翼,

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

纖纖乎似初月之出天崖,

落落乎猶衆星之列河漢,

同自然之妙有,非力運之能成。

信可謂智巧兼優,心手雙暢,

翰不虛動,下必有由,

一畫之間,受起伏於峯杪,

一點之內,殊衄挫於豪芒。

天呀,這是多麼美麗的文字!我在故宮的展覽室繞室三嘆!

平面的書法,一下子懸針垂露,一會兒奔雷墜石;大鴻與鸞鳳飛舞,野獸與蛇蠍驚駭;站在最危險的高峯絕壁邊上,有時重得像奔跑的雲,有時輕得像蟬的翅翼;舒展的時候如泉水注流,頓挫的時候安頓如山;纖細時像初升的月亮跳出山崖,瀟灑時又像衆星列在星空;這種與自然相應的妙有,不是光靠力量運作就能成就。

可以說是智慧與巧妙都達到優異的境界,心手相連暢達無礙,一筆一墨不是無中生出,而是必然的存在;在一筆一畫一點一墨之間,像是在山峯樹杪之巔,在毫芒的細膩之處……

永遠抒情的心

我喜歡這書帖,是看到了藝術與自然之間的緊密相連,文字與藝術的竅門不就在這裏嗎?

像是一隻開屏的白孔雀,突然展翅,飛入了畫圖之中。

也像是一隻圖畫中的竹鳩,突然飛到我們的眼前歌唱。

我在冊頁中讀到的美,在自然中,我也見及。

我在卷軸裏發現的情意,在生活裏,我也體會。

我看一筆的乾坤,也看萬象的神奇。

我觀一畫的盎然,也觀萬物的生意。

文學家的心是無礙的,他出出入入,入而體會白孔雀之心,出而看見白孔雀的美。

在某些特別神祕的時候,我們象形、轉註、假借、會意,把心境凝注於紙,那一刻,就像白孔雀開屏。

在我們生活的四周,充滿了美好,也充滿了情意;在我們生命的歷程,充滿了生生之機,也充滿了洋洋之趣;那是因爲敏銳的品味使一切普通的都變爲美,進而使心性變得神奇、浪漫、古典。我的文學、我的創作,正是根源於這敏銳的品味。

近年來,我隨手寫下創作的感想,先後完成了《玄想》、《清歡》,現在把這本書定名爲“林泉”,對我而言,創作正如林間涌泉,是天然的,可以無量涌出;是清澈的,可以無限暢飲。

我相信、現在乃至未來,文學家可以書寫都會、機械、電子、科幻,以及人性的灰黯和糾葛,但在我的心靈深處,永遠有一道清泉在密林中涌出。我始終相信,文學的終極是在走向道、走向自然、走向真情與摯愛,走向一個更超越而高遠的世界。

文學,是溫柔的心,浪漫的美,完滿的感性,永遠的抒情……

  林清玄

  二00四年夏日陽明山下清淳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