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對賈府的救贖(解讀紅樓夢)

王華源

一部偉大的作品肯定有一個一以貫之的靈魂，絕對不會很凌亂，也不會很龐雜，《紅樓夢》正是如此。《紅樓夢》的靈魂是什麼？就是破足道人唱的《好了歌》以及甄士隱對它的註解，它奉勸世人：無論你是“名利關心”的，無論你是“貪得無厭”，無論你是癡情無法自拔的，還是你是怎麼樣的，都看開些吧，放開些吧，撂開些吧，豁達些吧，淡然些吧。它奉勸世人：不要等到眼前無路的時候纔想起回頭，身後有餘就收收手，做什麼事情都要常回頭看看，給自己留有餘地。

曹雪芹目光俯視古今，看穿古往今來的人心人性，深深的爲之悲哀，他寫了《紅樓夢》，“字字看來都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

《紅樓夢》就是一部救贖的書，對世人的諷刺、點撥、救贖、引渡、接引的書，一般人只看到了它的文學價值，而沒有深刻的觸及它的思想內涵，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那是何等的膚淺！

爲了強調“點撥接引世人”的主旨，《紅樓夢》在頭五回寫的很玄幻，也是全書的引子。癩頭和尚破足道人還有甄士隱，他們負責對賈寶玉柳湘蓮賈雨村金陵十二衩點撥接引，事實上他們就是負責全書的主旨，對普天下的芸芸衆生進行點撥接引。

其實負責點撥接引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劉姥姥，她負責點撥接引的那是《紅樓夢》的故事的核心--赫赫揚揚已歷百年的賈府！

《紅樓夢》的人物，我最喜歡的是劉姥姥，不僅僅因爲他最具生活氣息最真實，還因爲她歷盡滄桑最洞悉人心人性，成熟穩定而又大膽自信，積極進取而又知足不辱，善良厚道而又風趣幽默，機智靈活而又敢作敢爲。我喜歡劉姥姥，我希望自己也是這麼一個人，到我八九十歲的時候，如果我能像劉姥姥一樣，我將非常的榮幸和驕傲！

劉姥姥無疑是《紅樓夢》的靈魂人物之一，我覺得一直以來，人們對劉姥姥在《紅樓夢》中的地位是低估的，忽視的。讓我們來看看吧，《紅樓夢》的故事實際上是從劉姥姥開始的，曹雪芹說：按榮府中一宅人合算起來，人口雖不多，從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雖事不多，一天也有一二十件，竟如亂麻一般，並無個頭緒可作綱領。正尋思從那一件事自那一個人寫起方妙，恰好忽從千里之外，芥荳之微，小小一個人家，因與榮府略有些瓜葛，這日正往榮府中來，因此便就此一家說來，倒還是頭緒。

正是劉姥姥揭開了《紅樓夢》轟轟烈烈波瀾壯闊的大幕！也正是劉姥姥這個“頭緒”才做得了《紅樓夢》的“綱領”！到《紅樓夢》最後一回，劉姥姥給巧姐說的親事得到了賈赦邢夫人賈政王夫人賈璉的同意，十二金釵最小的那個因爲劉姥姥成爲《紅樓夢》裏結局最好的！劉姥姥貫穿《紅樓夢》始終，就像甄士隱賈雨村一樣，她也是《紅樓夢》的一條線，一個當之無愧的靈魂人物！

《紅樓夢》以劉姥姥謀劃怎麼對賈府“打秋風”開始，這種窮苦人家對鐘鳴鼎食之家打秋風其實就是喚醒他們“憐貧恤老”的良知和情感，就是劉姥姥對賈府救贖的開始。

劉姥姥首先是個老成的人，她跟着女婿女兒過活，“一心一計”，“守多大碗兒吃多大的飯”。其次劉姥姥不懦弱，當女婿因爲生活艱難找茬生事的時候，她痛快淋漓的教訓了他一頓。再次劉姥姥有見識，她說：如今咱們雖離城住着，終是天子腳下．這長安城中，遍地都是錢，只可惜沒人會去拿去罷了，在家跳蹋會子也不中用。最後劉姥姥勇於擔當：這也說不得了，你又是個男人，又這樣個嘴臉，自然去不得，我們姑娘年輕媳婦子，也難賣頭賣腳的，倒還是舍着我這付老臉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處，大家都有益，便是沒銀子來，我也到那公府侯門見一見世面，也不枉我一生。

常言說：佛度有緣人。劉姥姥要救贖賈府也要有緣才行，那麼緣分就來了。劉姥姥本來沒有什麼機會見到賈府的最高統治者，她也是撞大運的意思，“有棗沒棗打三竿”，誰知道周瑞家的“顯弄自己的體面”，顯得自己神通廣大有人脈有關係有後臺，於是她幫助劉姥姥去見賈府“管家”王熙鳳。這就是緣分，劉姥姥一進賈府就能接觸到賈府的核心人物王熙鳳，直接對王熙鳳進行救贖，也象徵了對賈府的救贖。

王熙鳳見到劉姥姥之後，要請示王夫人怎麼打發她，王夫人說不願意見劉姥姥，讓王熙鳳看着辦，實際上也是拒絕劉姥姥的意思，但是鬼使神差--莫名其妙--也可以說是福至心靈，王熙鳳給了劉姥姥二十兩銀子！也就是這二十兩銀子，讓王熙鳳和劉姥姥結緣，纔有了劉姥姥給大姐兒起名、庇護巧姐、爲巧姐說親；也就是這二十兩銀子使得惡貫滿盈的王熙鳳最後沒有連累到自己唯一的女兒。所以我經常說：再壞的人也會對特定的人很好；一個人會對另一個人莫名其妙的好。這何嘗不是緣分？

當劉姥姥離開的時候，“便要留下一塊銀子與周瑞家孩子們買果子吃”，這個小細節的描寫是何等的逼真！富有人情生活氣息！劉姥姥深諳人情世故，洞悉人心人性。

一個很偶然的因素加上一個莫名其妙的舉動，讓劉姥姥和賈府搭上了線，劉姥姥開始了對王熙鳳的救贖，也開始了對賈府的救贖。

假如說，王熙鳳不給劉姥姥那二十兩銀子，劉姥姥空手而回，那麼劉姥姥就不會再來賈府：打不成秋風，她還來幹什麼？因爲王熙鳳突然的善心發動憐貧恤老，使得劉姥姥第二次來到了賈府。

這一次劉姥姥來賈府，前後算上，曹雪芹總共寫了四回！從三十九回寫到四十二回。這在《紅樓夢》裏面是絕無僅有的：圍繞一個人一件事連貫起來大肆潑墨。可見曹雪芹對劉姥姥這個人物的重視，對她進行了全方位全天候立體的描繪和展示，明察秋毫妙到毫巔。

劉姥姥這次來當然主要還是打秋風，二十兩銀子對一個五口之家還是太少了些，呵呵。不過這次劉姥姥的到來也已經開始帶有回報報恩的性質：家裏都問好。早要來請姑奶奶的安看姑娘來的，因爲莊家忙。好容易今年多打了兩石糧食，瓜果菜蔬也豐盛。這是頭一起摘下來的，並沒敢賣呢，留的尖兒孝敬姑奶奶姑娘們嚐嚐。姑娘們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膩了，這個吃個野意兒，也算是我們的窮心。

這麼一點回報報恩僅僅具有象徵意義，但是它象徵着劉姥姥已經開始正式的救贖賈府，對賈府傾注心血。

接下來，《紅樓夢》借周瑞家的嘴挑明瞭劉姥姥和王熙鳳的緣分：二奶奶在老太太的跟前呢。我原是悄悄的告訴二奶奶，‘劉姥姥要家去呢，怕晚了趕不出城去。’二奶奶說：‘大遠的，難爲他扛了那些沉東西來，晚了就住一夜明兒再去。’這可不是投上二奶奶的緣了。

劉姥姥和賈府的緣分遠未止於王熙鳳，而是纔剛剛開始！“這也罷了，偏生老太太又聽見了，問劉姥姥是誰。二奶奶便回明白了。老太太說：‘我正想個積古的老人家說話兒，請了來我見一見。’這可不是想不到天上緣分了。”劉姥姥大運突轉：賈母史太君注意到她了！劉姥姥和史太君的“天上緣分”纔是她和賈府真真正正的緣分，劉姥姥透過史太君一下子完全激活了整個賈府憐貧恤老的寬仁之氣，正是這個一念之仁，正是這次賈府慈善大爆發，才使得賈府到最後沒有徹底淪陷，才使得賈府最後枯木逢春老樹新枝，即所謂的“蘭桂齊芳”“家道復初”，而劉姥姥也因此最終完成對賈府的救贖。

第三十九回到四十二回，劉姥姥大放異彩，閃亮登場之後引吭高歌，曹雪芹用至真至實的筆法表現了至性至情的華彩樂章，我個人的看法：關於劉姥姥的這一塊是《紅樓夢》最最精彩的一部分！這個破破爛爛的“村老老”曹雪芹是當成神仙來寫的，她對於賈府來說，是上天降臨的神仙，肆無忌憚暢汗淋漓的享受着賈府的供奉，然後她在冥冥之中保佑着賈府。

普通的觀點認爲：劉姥姥出乖露醜插科打諢以搏得史太君以及賈府所有的一笑，然後賈府賞給她幾個錢，劉姥姥不過是個小人物甚至是個丑角而已。這不僅僅是誤讀，沒有讀懂《紅樓夢》，還是一種極其錯誤的解讀。

我必須說：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從別人那裏索取快樂的權力，但是每個人更有取悅別人的義務。我們不會笑話王熙鳳在史太君面前“效戲彩斑衣”，我們也不應該笑話劉姥姥在賈府的表演，相反，我們應該給她們鼓掌。

事實上，賈府對劉姥姥是很尊重的。史太君對劉姥姥很客氣很尊重，這就奠定了一個賈府對劉姥姥尊重客氣的基調，當王熙鳳和鴛鴦一起合謀讓劉姥姥“出乖露醜”，事後王熙鳳說“你別多心”，鴛鴦說“姥姥別惱，我給你老人家賠個不是” 。

賈府對劉姥姥的尊重還體現在：到劉姥姥走的時候，王熙鳳私自給了她八兩銀子，王夫人給了她一百兩，還有大量的衣服布匹林林總總的東西，人們不再穿的衣服和不再用的東西都一股腦的送給了劉姥姥，賈府慈善大爆發，劉姥姥真真切切的滿載而歸，用一輛車才拉完！

這裏有一個細節值得注意：爲什麼是王夫人給劉姥姥一百銀子？賈府以史太君爲尊，史太君把家政大權交給了王夫人，王夫人委託王熙鳳具體負責。其實王夫人給劉姥姥一百銀子其實就是史太君的意思，也是史太君代表賈府對劉姥姥的供奉。

最能體現賈府對劉姥姥尊重的是平兒的一段話：這都是我們奶奶的。這兩包每包裏頭五十兩，共是一百兩，是太太給的叫你拿去或者作個小本買賣，或者置幾畝地，以後再別求親靠友的。

這段話是平兒轉太太王夫人的話，其實也是史太君的授意和安排，也是史太君代表賈府對劉姥姥的關懷。不知道大家看了這段話作何感想？看到這裏，我的心裏潮乎乎的，這幾句話比那一百兩銀子更暖人心：賈府不但結結實實的接濟了劉姥姥，還關心她的尊嚴，關切她的居家過日子的大計！《紅樓夢》沒有寫劉姥姥聽了這句話的感想和反應，我想以劉姥姥飽經風霜飽嘗冷暖的人生經歷，她的心裏也應該是潮乎乎的。

曹雪芹是把劉姥姥當做救贖賈府的神仙寫的：

第一，劉姥姥玩轉賈府。當人們認爲整個賈府都在耍猴似的看劉姥姥的笑話的時候，劉姥姥何嘗不是憑着自己卓越的見識、風趣幽默、勇於自嘲、機敏識趣而玩轉了整個賈府。更難能可貴的是：劉姥姥陽光自信，她很清楚自己的角色、安於自己的角色、把自己的這個角色表演的恰到好處又淋漓盡致。劉姥姥笑道：“姑娘說那裏話，咱們哄着老太太開個心兒，可有什麼惱的！你先囑咐我，我就明白了，不過大家取個笑兒。我要心裏惱，也就不說了。” 她沒有感到被侮辱，也沒有不好意思。劉姥姥就像一個樂隊的指揮家，她完全徹底的調動了賈府所有人，在他們敏感而興奮的神經條上翩翩起舞，她讓整個賈府爲之傾倒。

第二，劉姥姥在賈府的三天兩夜，吃遍了人間所有的山珍海味，痛飲了人家最好的美酒純釅。曹雪芹如此寫，是在含蓄的暗示：賈府在供奉劉姥姥。

曹雪芹進一步寫王熙鳳親自夾菜喂劉姥姥，王熙鳳是賈府的什麼人？而劉姥姥又是什麼人？寫到這裏還不過癮，劉姥姥喝酒用的“黃楊根整摳的十個大套杯”也是賈府從來沒有人用過的，這種供奉的意味則更爲明顯了！

第三，劉姥姥見到史太君之後，史太君對她一見如故，讓她就坐在自己旁邊，享受和自己一樣的待遇。史太君是賈府絕對的統治者，享受着整個賈府的無限膜拜和奉養，這也是一種暗示：劉姥姥享受了整個賈府的膜拜和奉養。

第四，“怡紅院劫遇母蝗蟲”，劉姥姥誤打誤撞一頭扎進了賈府裏面最豪華最奢侈的臥室，賈寶玉的臥室，然後“紥手舞腳的仰臥在牀上”，“鼾齁如雷”，然後還“酒屁滿屋 ”。劉姥姥在賈府不但吃遍山珍海味，而且還睡在了賈府的最核心最豪奢的地方，曹雪芹這樣寫決不是偶然，劉姥姥這隻“母蝗蟲”在賈府的三天兩夜完全就是一個被供奉的待遇。只是《紅樓夢》是一部含蓄的鉅著，它用隱晦甚至相反的筆法寫出來，讓人回味無窮。

和“怡紅院劫遇母蝗蟲”相對應是“史湘雲醉臥芍藥茵”，大家可以對照看一下，在劉姥姥身上充滿了多麼濃重的生活氣息！又是多麼的真實可信！如果劉姥姥是生活，那麼史湘雲就是藝術，相比較而言，我還是喜歡對劉姥姥的描寫，我喜歡一切真實的東西！我喜歡劉姥姥！“酒屁滿屋”纔是真實事實，而美女都不放屁，醉了也擁花而眠蝴蝶圍繞，呵呵。

第五，這次劉姥姥來到賈府，她和王熙鳳的關係更進一層，親厚得很，她爲大姐兒改名“巧哥兒”，王熙鳳“自是歡喜，忙道謝”。從此以後，得到劉姥姥賜名的巧姐兒一路逢凶化吉遇難成祥，最後還找到了一個讀書的土豪金的婆家，成爲金陵十二衩結局最好的一個。

我們來看《紅樓夢》這一段描寫：說着又悄悄笑道：“這兩件襖兒和兩條裙子，還有四塊包頭，一包絨線，可是我送姥姥的。衣裳雖是舊的，我也沒大狠穿，你要棄嫌我就不敢說了。”平兒說一樣劉姥姥就念一句佛，已經唸了幾千聲佛了，又見平兒也送他這些東西，又如此謙遜，忙唸佛道：“姑娘說那裏話？這樣好東西我還棄嫌！我便有銀子也沒處去買這樣的呢。只是我怪臊的，收了又不好，不收又辜負了姑娘的心。”平兒笑道：“休說外話，咱們都是自己，我才這樣。你放心收了罷，我還和你要東西呢，到年下，你只把你們曬的那個灰條菜乾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蘆條兒各樣乾菜帶些來，我們這裏上上下下都愛吃。這個就算了，別的一概不要，別罔費了心。”劉姥姥千恩萬謝答應了。平兒道：“你只管睡你的去。我替你收拾妥當了就放在這裏，明兒一早打發小廝們僱輛車裝上，不用你費一點心的。”

看了這一段，我也深受感動，平兒的慈厚，平兒的體貼入微：你想一個對神靈如此敬奉的人怎麼會沒有好的報應？果然後來平兒成爲《紅樓夢》裏結局最好的女人之一，修成正果成爲賈璉的正室夫人。

如果到現在你還沒有看出劉姥姥對賈府的救贖，沒有看出曹雪芹是把劉姥姥當神仙來寫，我再給大家舉兩個例子：

目無下塵的林黛玉在劉姥姥的身上表現了她尖酸刻薄的一面，她說：“當日聖樂一奏，百獸率舞，如今才一牛耳。”她把劉姥姥比作一頭牛，這還不算，她還把劉姥姥比作“母蝗蟲”，要賈惜春畫什麼“攜蝗大嚼圖”。把一個七十五歲的老人家比作牛比作母蝗蟲，無乃太甚！神仙是得罪不得的！林黛玉早早就夭亡了！

過潔世同嫌的妙玉因爲劉姥姥用過她的“成窯五彩小蓋鍾”，就要扔了，還說：幸而那杯子是我沒吃過的，若我使過，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他。這麼輕蔑神仙侮辱神靈的人怎麼會有什麼好結果？妙玉最後被強盜搶去，失身侮辱固不可免，恐怕最後連性命都不保！

劉姥姥第二次進賈府是七十五歲，史太君自己說比她小好幾歲，也就大約七十歲的樣子。史太君死的時候是八十三歲，這當中已經是大約十三年過去了，劉姥姥回去之後果然“買幾畝地，打一眼井，種點果蔬”，過起了衣食無憂的生活。值得注意的是，這大約十三年裏，劉姥姥沒有再來賈府打秋風，沒有厚着臉皮老着臉皮反覆打秋風，劉姥姥她沒有“身後有餘忘縮手”，她知足不辱。她雖然打過秋風，那是生活所迫萬般無奈，她是有尊嚴的知足的。這一點完全契合了《紅樓夢》的主旨。

劉姥姥的知足不貪財還有一個證據：她要爲病魔纏身的王熙鳳祈禱，王熙鳳要把手鐲脫下來送給她作爲費用，但是被劉姥姥拒絕了。以劉姥姥的見識，她應該非常清楚這隻手鐲的價值，恐怕不止百兩銀子吧！

劉姥姥第一次進賈府純粹是爲了打秋風，第二次進賈府主要爲了打秋風，在《紅樓夢》裏，劉姥姥一共五入賈府。當她第三次來到賈府的時候已是第一百一十三回，此時的賈府經歷了抄家、史太君壽終正寢、賈府被盜被搶和王熙鳳奄奄一息等重大變故，正是大廈將傾風雨飄搖之際，劉姥姥此時駕臨則純粹是爲了報恩，她沒有想過這麼報答賈府，因爲她地位低下能做的事情實在有限，她只是盡心盡意來報恩而已。

此時的劉姥姥對賈府已經有打秋風華麗轉身變爲純粹的報恩，寫到這裏，我的眼睛是溼潤的，一個懂得感恩報恩的人是值得尊重的。我爲什麼這麼喜歡劉姥姥？因爲《紅樓夢》所有人物之中，她具有最健全最豐富最優良的品質和人格。

大約十三年過去了，七十五歲的劉姥姥已經達到了大約八十八歲的高齡，此時的她仍然口齒伶俐頭腦清楚。劉姥姥要爲王熙鳳祈禱，王熙鳳開始把巧哥兒託付給劉姥姥，“懺宿冤鳳姐託村嫗”，讓巧哥兒叫劉姥姥乾孃，劉姥姥要爲巧哥兒說親，王熙鳳答應。劉姥姥盡己所能爲王熙鳳和巧哥兒謀劃做事，看起來事雖不大，也是暗示着賈府的施與和慈善已經在得到回報，劉姥姥在竭盡全力的保護庇佑着賈府。

劉姥姥第四次來到賈府，此時王熙鳳已死，她仍然不改她幽默風趣的本色，說到巧哥兒的事情時她說：扔蹦一走。這不由讓我想起她第二次進賈府時的經典語錄：我這頭也不知修了什麼福，今兒這樣體面起來；我雖老了，年輕時也風流，愛個花兒粉兒的，今兒老風流纔好；才說嘴就打了嘴；這叉爬子比俺那裏鐵杴還沉，那裏犟的過他；老劉，老劉，食量大似牛，吃一個老母豬不擡頭；這裏的雞兒也俊，下的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肏攮一個；去了金的，又是銀的，到底不及俺們那個伏手；別這樣捉弄人家，我家去了；是個莊家人罷；大火燒了毛毛蟲；一個蘿蔔一頭蒜；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

劉姥姥在平兒的當機立斷之下，帶着巧哥兒平兒青兒“扔蹦一走”了之，到了她家，“不敢褻瀆”巧哥兒，並醞釀把巧哥兒介紹給當地的讀書土豪金周家。

到劉姥姥第五次來到賈府，賈璉探父已經回來，劉姥姥當了貨真價實的巧哥兒乾孃，賈赦邢夫人賈政王夫人賈璉都同意了劉姥姥爲巧哥兒說的親事，賈璉感激劉姥姥。

劉姥姥後三回來到賈府，純屬報恩，當她最後一次來到賈府，賈府已經是否極泰來，已有復甦中興的苗頭，她完成了自己對賈府的救贖。此時，劉姥姥已經是八十九歲高齡，《紅樓夢》裏恐怕只有那個送給賈寶玉麒麟的張道士年紀比她大，但是張道士要活到歸結《紅樓夢》的時候纔可以和她比一比。

曹雪芹寫劉姥姥，是把她當做救贖賈府的神仙來寫，用她來點撥、接引、救贖這個腐爛透頂糜爛透頂的賈府，就像破足道人救贖賈瑞一樣，所不同的是：賈瑞色迷心竅病入膏肓不可救藥，而賈府還有它憐貧恤老慈善慈愛的一面，在一坑爛污泥裏還有那麼幾片綠葉，所以還可以施爲、救贖。

這個神仙是哪種神仙呢？壽星！中國人說的“福、祿、壽”，如果史太君是那個福星的話，劉姥姥就是那個壽星，我們看《紅樓夢》結束、劉姥姥八十九歲高齡的時候，她仍然可以往返奔波於賈府和自己城外的家之間，腿腳靈活身手敏捷。第三十九回說劉姥姥見到平兒“忙跳下地來問“姑娘好”，七十五歲的老人家“跳下地來”，做了一個年輕人都困難的動作，身體是何等好！還有就是劉姥姥一直到《紅樓夢》終結都頭腦清晰反應機敏，耳不聾眼不花。

根據這些細節推理，八十九歲高齡的劉姥姥再活幾年甚至十幾年也很正常，也有很大的可能性，也就是說，她活到九十多歲甚至活滿一百歲都是正常的。在那個“人活七十古來稀”的時代，劉姥姥是不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壽星呢？

《紅樓夢》沒有往下寫，其實這個壽星婆也開始變成福星婆了。賈府感激她，更加會把她當做座上賓，會更加接濟她；她做了巧哥兒乾孃，又爲巧哥兒說了一門好親事，巧哥兒也會好好孝敬她；周家得償所願娶了天上神仙一般又是公侯世家的小姐巧哥兒，也會對她萬分感激。

如此等等，劉姥姥一定會有一個祥和安穩富足受人尊重的晚年，她也是《紅樓夢》裏面結局最好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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