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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讀《紅樓夢》

紅樓夢1.26W

對於《紅樓夢》中的故事情節中複雜的人設以及情節你是否還存在疑慮,下面就讓我們一起來解讀它吧!

解讀《紅樓夢》

賈府的四個女兒,曹雪芹用心良苦地將她們命名爲“原應嘆息”,着墨稍多的是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這個女子聰明有志氣,但仍強不過命運,被錄在“薄命司”中。

探春的出場以黛玉的視角描寫:“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其實黛玉初入賈府時不過六七歲,而探春也至多五六歲,外形遠談不上“削肩細腰,長挑身材”。但是第一印象至關重要,曹雪芹不惜採用了將來時,在讀者的頭腦裏印上這個美而不俗的身影。探春的不俗還表現在審美上。她託寶玉出門帶些“柳枝兒編的小籃子,整竹子根摳的香盒兒”之類的小玩意兒,寶玉認爲這些採辦交給小廝就行。探春卻說:“小廝們知道什麼。你揀那樸而不俗、直而不拙者,這些東西,你多多的替我帶了來。”她的要求是“樸而不俗、直而不拙”,取民間藝術的精髓,當然不是小廝們能夠懂得的。

姥姥第二次進賈府時,有幸參觀了大觀園中各路主子的房間。房間的佈置除了體現主人的審美情趣,更能從中窺察主人的性格。“探春素喜闊朗,這三間屋子並不曾隔斷,當地放着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堆着各種名人法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那一邊設着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着滿滿的一囊水晶球的白菊。西牆上當中掛着一大幅米襄陽《煙雨圖》。左右掛着一副對聯,乃是顏魯公墨跡。其聯雲:煙霞閒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設着大鼎,左邊紫檀架上放着一個大官窯的大盤,盤內盛着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右邊洋漆架上懸着一個白玉比目磬,傍邊掛着小槌。”這一段描寫,所用形容詞最多的是“大”,而作者一上來就拋出一句“探春素喜闊朗”,再看書帖、硯臺、筆都是多的,就連花囊中插着的白菊也是“滿滿的一囊”。可以看出探春的大氣。米芾與蘇軾、黃庭堅、蔡蘘,書法史稱“宋四大家”。

他的山水畫自成一家,是謂“米家雲山”,其人個性怪異,世稱“米顛”,後皈依了佛門。而顏真卿的墨寶端莊雄偉,氣勢開張,從中不但可以看出探春的.藝術涵養,還可以看出她的陽剛氣和若即若離的出世思想。其實每個受中國傳統文化薰陶的人心裏都會有一個孔子,也絕對少不了一個老子。

賈府下人興兒是這樣評論探春的:“三姑娘的渾名是‘玫瑰花’。玫瑰花又紅又香,無人不愛的,只是戳手。也是一位神道,可惜不是太太養的,‘老鴰窩裏出鳳凰’。”這寥寥數語不但勾勒出探春的輪廓,而且擊中她的命門。庶出的身份在她闊朗的天性中投下揮之不去的陰影。探春是自卑的,所謂名不正言不順,又所謂尊卑有別。在賈府這個弱肉強食的圈子裏,探春將骨子裏的自卑化爲強烈的自尊。在鳳姐抄檢大觀園時,得力爪牙王善保家的小覷探春,以爲她一個姑娘家“又是庶出,他敢怎麼”,於是上前掀探春的衣襟。探春自然是大刀向鬼子的頭上砍去——毫不留情地摑了她一個耳光。罵:“你是什麼東西,敢來拉扯我的衣裳!”“你搜檢東西我不惱,你不該拿我取笑。”還拉着鳳姐到她身上翻,說,“省得叫奴才來翻我身上。”

在她的心裏,奴才主子是涇渭分明的,而她這個奴才生出來的主子則需要時時提防旁人拿她那一半卑賤的血統作法。當懦弱的迎春遭下人欺凌時,探春站出來替她說話。給平兒講的理是“物傷其類,脣亡齒寒”。迎春也是庶出,探春爲其抱不平,不但出自姊妹之情,更重要的是維護庶出女兒的尊嚴。可見探春已將這種捍衛意識擴大化了。這種意識對旁人顯得“刺”,對自己的親生母親則顯得寡情。庶出的身份不由己,探春認爲彌補這個先天不足的辦法就是劃清界線。她託寶玉買東西,許他的好處是送鞋。寶玉說趙姨娘心裏會有“想頭”(即探春做的鞋不給親兄弟賈環,而給寶玉。),探春說:“他只管這麼想,我只管認得老爺、太太兩個人,別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姊妹弟兄跟前,誰和我好,我就和誰好,什麼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她不但是這麼說也是這麼做的。在五十五回中,趙姨娘的兄弟死了,探春當家,按官中規矩賞銀二十兩。

趙姨娘不依,大鬧一場。她滿心眼裏拿探春當自己人,指望探春“拉扯”。探春說:“我拉扯誰?誰家姑娘們拉扯奴才了?”趙姨娘提醒她,死的可是舅舅。這一提,等於是當衆揭她庶出的傷疤。果然探春“氣的臉白氣噎”,一面哭一面問:“誰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檢點,那裏又跑出一個舅舅來?我倒素習按理尊敬,越發敬出這些親戚來了。”幾個回合下來,探春奉行的是理和禮,祖宗的規矩是理,尊卑有別是禮。其實趙姨娘有這些個“想頭”原本是人之常情。她的地位尷尬,正經主子把她看成奴才,奴才又不拿她當正經主子。好容易熬到女兒出息了,沾點光,揚眉吐氣一把也無可厚非。可是女兒不買賬,衆人賴她混鬧,平兒也說她“顛三不着兩”,這裏衆人皆依着一個評判標準,即“禮不下庶人”。

反正是奴才,管他有臉沒臉。這樣解釋是抨擊封建禮教,替衆人開罪,探春卻逃不了干係。與其說她是受封建思想的毒害,倒不如說是人性中的虛榮心作祟。庶出身份所引起的不單是“刺”、寡情種種,它還是探春的動力,激發她出人頭地的慾望。可以說成是出於虛榮的雄心勃勃,但不妨理解爲鴻鵠之志,因爲不是每個人面對逆境都能這樣雄心勃勃,與寶釵勸寶玉學些仕途經濟的動機是不一樣的。探春在與趙姨娘拌嘴時說:“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兒家,一句多話也沒有我亂說的。”鳳姐和平兒閒話家常時也說過,庶出雖然名義上不該遭歧視,但身爲女兒又比男人要糟糕,因爲攀親時男方也許會有講究,不要庶出的。這個打擊對封建社會的侯門千金而言是致命的。儒家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治國和平天下沒女人插手的份,因此探春恨不是男兒身;幸好“齊家”是“賤內”、“拙荊”們的專業課。

探春在這方面的造詣,王熙鳳給予了高度評價:“他雖是姑娘家,心裏卻事事明白,不過是言語謹慎;他又比我知書識字,更利害一層了。”王熙鳳那是一萬個男人都不如她的,她敬服的人可不會是泛泛之輩。探春在與李紈、寶釵共同當家時,確實展現了高超的管理才能。她主要乾了兩件事:裁減冗費和充分利用資源。賈府日常開銷龐雜,費用重疊無法避免,這其中滋生了多少腐敗弄權不是這兒討論的。探春看清這一點,着手裁掉學堂“爺們”每人八兩和丫頭們每人二兩,省下的錢對賈府而言不過九牛一毛,但開風氣之先的魄力卻是值得稱道。此外,探春還將大觀園實行私人承包責任制,省下一應管理費用四百兩。錢不多,但封建經濟本來是自給自足,賈府又是官宦人家,不會去搞投資經營賺錢,合理的理財便是生財了。而且下人也都利益均沾,確實是個高明的“雙贏”結局。值得注意的是探春和寶釵關於朱熹的一番評論。

探春認爲朱夫子的〈〈不自棄文〉〉是虛比浮詞。寶釵立刻正色說探春“利慾薰心,把朱子都看虛浮了。再出去見了那些利弊大事,越發把孔子也看虛了!”探春笑以姬子的文章爲自己辯護“登利祿之場,處運籌之界者,竊堯舜之詞,背孔孟之道。”可以看出探春並不是封建正統思想調教出來的合格品,那些東西只停留在她的有意識層面,沒有深入她的靈魂成爲息息相關的一部分。一旦事出突然,她的第一反應仍會是自己的能力和自己的是非觀,而不是求救於孔孟之道。這是我認爲她的寡情不是出於封建禮教而是出於虛榮心的原因。儘管如此,仍讓人感到欣慰,總歸是一個真實的探春。

活在現世,再怎麼超脫也無法對別人的評論無動於衷。而別人的評論往往又是建立在對評論對象不理解的基礎上。正因爲如此 ,人才會活得艱辛。正是本着心中的是非觀,在管理家政時,探春纔有強烈的責任感,不怕得罪衆人而裁減冗費。爲賈府興利除弊,真心誠意地爲這個行將朽木的家族傾注自己的心血。正是本着心中的是非觀,在鳳姐抄檢大觀園時,探春纔會痛心疾首地說:“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裏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此時庶出嫡出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賈府的一員,而她生於斯養於斯的家族正面臨末世的命運。

她敏銳地看到了這一點,可是她傾生平所學也不能挽狂瀾於即倒,扶大廈於將傾,因爲她與之角力的是強悍的命運,這是怎樣的一種悲哀!探春的結局是遠嫁蠻夷,雖貴爲王妃,面子上風光,但“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是淒涼的。元春還能一年半載見見家人,發發牢騷說送她“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探春是不能夠了。雖爲生離,怎知道這不是死別?縱然還能見面,那也將是多年以後、物是人非。賈府的一切從此可以不必記掛,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波詭雲譎的命運都可以丟開,黯然離去的探春,獨自一人且行且唱“高情不入世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