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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思河漢廣,赤誠昭日月--艾青《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賞析

雜文3.09W

[艾青《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賞析。原文見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進階中學語文試用課本一年級第一學期第四單元第十一課]

憂思河漢廣,赤誠昭日月--艾青《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賞析

沒有一個人能把中國的災難如此高度概括地加以展現,沒有一首詩能夠把中國人民的苦難如此真切地加以描述,如果有的話,那隻能是非艾青莫屬,非《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莫屬。

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日本帝國主義繼九一八事變之後,開始了對華全面侵略。流亡的艾青來到武昌,面對着內憂外患,新的一年即將開始,詩人卻絲毫沒有看到任何新的希望和新的氣象。一場大雪的降臨,詩人感到了透徹心扉的寒冷和絕望,更加觸動了詩人的內心的深廣的憂慮,詩人終於流着熱淚寫出了民族的苦難。

《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全詩共有12小節,一開篇,詩人就用極爲精煉的語言寫道:“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寒冷封鎖着中國呀……”。撲面而來的就是一場浩瀚無垠的大雪,和透徹心扉的寒冷。兩個“中國”的詞語,更加表明,這場空前的災難是屬於整個中華民族的。一個嘆詞“呀”和省略號,使詩句平添了沉重、憂鬱、哀傷的氣氛。

那麼,怎樣來表現這場空前的災難呢?詩人很自然地聯想到了“風”,這不僅僅是因爲有雪有風更加重了嚴寒的程度,最主要的還是詩人採用了移情的手法,把自己對祖國災難深重的悲憫之情,移到了風的身上,讓無處不在的風,來見證、來傾訴祖國的苦難。詩人把風比作一個“太悲哀了的老婦”,“用着像土地一樣古老的話,一刻也不停地絮聒着”。一個“絮聒着”,就引出了後面人民受難圖的描述。

接着,就是一幅幅觸目驚心的畫面。如何安排這些畫面的順序?詩人採用了長焦鏡頭拍攝的方法,由遠及近,由北向南,由點及面,兼顧男女老少各類苦難的人羣。

第一幅就是“農民冒雪圖”。詩人僅僅用了6行,就把一個北方農民的形象再現出來。在這樣的冰天雪地裏,“你中國的農夫,要到哪去呢?”如果僅從字面意義上去理解,就是在這樣的冰天雪地,這位農夫已經走投無路,無法生存,在這樣惡劣環境下已經無處可去。這樣理解也未嘗不可。因爲中國東北早在1931年9月18日就已經淪入日寇之手,幾千萬同胞成爲亡國的奴隸。1937年7月7日,日寇又發動了盧溝橋事變,兵分數路,殺向華北、華東。到處都是硝煙和炮火,無論走到哪裏,都沒有安全可言。但是,我們往深一層理解,就會發現,艾青有着更爲深廣的憂慮。那就是,中國的農民,幾千年來,面朝黃土背朝天,受盡了剝削壓迫,從沒有真正擺脫過受奴役的枷鎖。本來已經苦不堪言的中國農民,又遭遇到外族的侵略,內憂加外患,中國農民啊,你的出路在哪裏呢?

詩人沒有站在局外,去悲憫人民的苦難,而是以一個受難者身份出現,和受苦受難的人民站在一邊,發出了血淚的控訴:“我的生命/也像你們的生命/一樣的憔悴呀!”這樣的表達不僅增加了控訴的力度,使詩歌更具有涵蓋性,因爲受難的不僅僅是農民,還有像作者一樣的下層知識分子,而且,沒有了距離感,讀來倍感溫馨。

接下來的兩幅畫面更是觸目驚心。“少婦失護圖”,寫出了一個慘遭日寇欺凌的少婦的悲慘:“啊,你/蓬髮垢面的小婦/是不是,你的家/一個幸福與溫暖的巢穴/已被暴戾的敵人燒燬了麼?/是不是/也像這樣的夜間/失去了男人的保護/在死亡的恐怖裏/你已經受盡了敵人刺刀的戲弄?”如果說,這幾個畫面是悲慘的個體,那麼接下來的“老母蜷伏圖”,就更加令人震驚。因爲,那不是一個幾個,而是“無數的”“我們的年老的母親”,“蜷伏在不是自己的家裏/就像異邦人/不知道明天的車輪/將滾向怎樣的路程?”

作者深深感到中國自由和解放的道路還很漫長艱辛,禁不住發出了“中國的路/是如此的崎嶇/是如此的泥濘呀”。這決不是聳人聽聞和故作驚人之語。七七盧溝橋事變後,作者攜妻成了流亡的難民。他從老家金華來到杭州,又到武漢,武昌。他沒有看到抵禦外侮的昂揚的鬥志和緊迫感,看到的卻是汪精衛正準備着投敵賣國,看到的是在外敵與內賊的雙重壓迫下人民大衆的苦難。所以纔有了這樣的沉重的嘆息。

作者再次把鏡頭拉伸,把描述的對象對準了中國土地上悲慘的農民。一幅“農夫乞天圖”,更是驚心動魄,“無數的”“失去了他們所飼養的家畜/失去了他們肥沃的田地”。如果說,前面幾個畫面是分鏡頭的話,這幅“農夫乞天圖”就是總鏡頭。因爲這是整個中國的微縮了的畫面。這幅畫充滿着絕望的震撼。這就是當時中國的現狀。這種現狀與達官貴人的醉生夢死、歌舞昇平,形成了多麼巨大的反差啊。

寫到此,詩人早已抑制不住自己的滿腔的悲憤,再次發出了“中國的痛苦與災難/像這雪夜一樣廣闊而又漫長呀!”這既是從時間上和空間上對前面幾幅畫面的總結和收束,與前面“一刻也不停地絮聒着”相呼應,同時也是發自詩人內心無比痛苦的喟嘆。

綜觀全詩,詩人以“雪夜”爲背景,以人民受難圖爲主體,以滿腔的憂鬱、悲憤、哀傷和對祖國無限的赤誠與忠心爲線索,真切地再現了當時中國人民所遭受的非人的折磨、傷害,再現了中國的痛苦與災難,讀來令人心潮澎湃、潸然淚下。詩人把中國詩歌傳統技法--“緣情造境,以境顯情”和西方現代派象徵手法結合起來,使詩歌意象鮮明,感情充沛,意蘊深厚。這一切無不歸之於詩人艾青河漢一樣深廣的憂思和感召日月的赤誠之心。這樣的詩作,不是用文字寫成,而是用心血凝鑄而成。一切人格缺失、冷漠無情、自私自利之人無論如何殫精竭慮也無法完成這樣的傑作。

智利詩人聶魯達譽之爲“中國詩壇泰斗”,此話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