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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徐志摩的經典詩歌

詩歌2.64W

《起造一座牆》

詩人徐志摩的經典詩歌

你我千萬不可褻瀆那一個字,

別忘了在上帝跟前起的誓。

我不僅要你最柔軟的柔情,

蕉衣似的永遠裹着我的心;

我要你的愛有純鋼似的強,

在這流動的生裏起造一座牆;

任憑秋風吹盡滿園的黃葉,

任憑白蟻蛀爛千年的畫壁;

就使有一天霹靂震翻了宇宙,——

也震不翻你我“愛牆”內的自由!

《這年頭活着不易》

昨天我冒着大雨到煙霞嶺下訪桂;

南高峯在煙霞中不見,

在一家鬆茅鋪的屋檐前

我停步,問一個村姑今年

翁家山的桂花有沒有去年開的媚,

那村姑先對着我身上細細的端詳;

活象只羽毛浸癟了的鳥,

我心想,她定覺得蹊蹺,

在這大雨天單身走遠道,

倒來沒來頭的問桂花今年香不香。

“客人,你運氣不好,來得太遲又太早;

這裏就是有名的滿家弄,

往年這時候到處香得兇,

這幾天連綿的雨,外加風,

弄得這稀糟,今年的早桂就算完了。”

果然這桂子林也不能給我點子歡喜;

枝上只見焦萎的細蕊,

看着悽悽,唉,無妄的災!

爲什麼這到處是憔悴?

這年頭活着不易!這年頭活着不易!

西湖,九月

《半夜深巷琵琶》

又被它從睡夢中驚醒,

深夜裏的琵琶!

是誰的悲思,

是誰的手指,

像一陣悽風,

像一陣慘雨,

像一陣落花,

在這夜深深時,

在這睡昏昏時,

挑動着緊促的絃索,

亂彈着宮商角徵,

和着這深夜,荒街,

柳梢頭有殘月掛,

阿,半輪的殘月,

像是破碎的希望他,

他 頭戴一頂開花帽,

身上帶着鐵鏈條,

在光陰的道上瘋了似的跳,

瘋了似的笑,

完了,他說,吹糊你的燈,

她在墳墓的那一邊等,

等你去親吻,

等你去親吻,

等你去親吻!

《變與不變》

樹上的葉子說:“這來又變樣兒了, 你看,有的是抽心爛,

有的是卷邊焦!”“可不是,”答話的是我自己的心:

它也在冷酷的西風裏褪色,凋零。

這時候連翩的明星爬上了樹尖; “看這兒,”

它們彷彿說:“有沒有改變?”

“看這兒,”無形中又發動了一個聲音,

“還不是一樣鮮明?”---插話的是我的魂靈

《翡冷翠的一夜》

你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

你也不用管,遲早有那一天;

你願意記着我,就記着我,

要不然趁早忘了這世界上

有我,省得想起時空着惱,

只當是一個夢,一個幻想;

只當是前天我們見的殘紅,

怯憐憐的在風前抖擻,一瓣,

兩瓣,落地,叫人踩,變泥……

唉,叫人踩,變泥——變了泥倒乾淨,

這半死不活的才叫是受罪,

看着寒傖,累贅,叫人白眼——

天呀!你何苦來,你何苦來……

我可忘不了你,那一天你來,

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見了光彩,

你是我的先生,我愛,我的恩人,

你教給我什麼是生命,什麼是愛,

你驚醒我的昏迷,償還我的天真。

沒有你我哪知道天是高,草是青?

你摸摸我的心,它這下跳得多快;

再摸我的臉,燒得多焦,虧這夜黑

看不見;愛,我氣都喘不過來了,

別親我了;我受不住這烈火似的活,

這陣子我的靈魂就象是火磚上的

熟鐵,在愛的槌子下,砸,砸,火花

四散的飛灑……我暈了,抱着我,

愛,就讓我在這兒清靜的園內,

閉着眼,死在你的胸前,多美!

頭頂白樹上的風聲,沙沙的,

算是我的喪歌,這一陣清風,

橄欖林裏吹來的,帶着石榴花香,

就帶了我的靈魂走,還有那螢火,

多情的殷勤的螢火,有他們照路,

我到了那三環洞的橋上再停步,

聽你在這兒抱着我半暖的身體,

悲聲的叫我,親我,搖我,咂我,……

我就微笑的再跟着清風走,

隨他領着我,天堂,地獄,哪兒都成,

反正丟了這可厭的人生,實現這死

在愛裏,這愛中心的死,不強如

五百次的投生?……自私,我知道,

可我也管不着……你伴着我死?

什麼,不成雙就不是完全的“愛死”,

要飛昇也得兩對翅膀兒打夥,

進了天堂還不一樣的要照顧,

我少不了你,你也不能沒有我;

要是地獄,我單身去你更不放心,

你說地獄不定比這世界文明

(雖則我不信,)象我這嬌嫩的花朵,

難保不再遭風暴,不叫雨打,

那時候我喊你,你也聽不分明,——

那不是求解脫反投進了泥坑,

倒叫冷眼的鬼串通了冷心的人,

笑我的命運,笑你懦怯的粗心?

這話也有理,那叫我怎麼辦呢?

活着難,太難就死也不得自由,

我又不願你爲我犧牲你的前程……

唉!你說還是活着等,等那一天!

有那一天嗎?——你在,就是我的信心;

可是天亮你就得走,你真的忍心

丟了我走?我又不能留你,這是命;

但這花,沒陽光曬,沒甘露浸,

不死也不免瓣尖兒焦萎,多可憐!

你不能忘我,愛,除了在你的心裏,

我再沒有命;是,我聽你的話,我等,

等鐵樹兒開花我也得耐心等;

愛,你永遠是我頭頂的一顆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變一個螢火,

在這園裏,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飛,

黃昏飛到半夜,半夜飛到天明,

只願天空不生雲,我望得見天

天上那顆不變的大星,那是你,

但願你爲我多放光明,隔着夜,

隔着天,通着戀愛的靈犀一點……

六月十一日,一九二五年翡冷翠山中

《偶然》

我是天空裏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