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煙雨散文

山裏的花楸，早已穿上了綠裝，鬱鬱蔥蔥的模樣，總是惹得喜歡自然綠的我心中無限的嚮往。多想把它攬入懷裏好好端詳，偶起的飛鳥，一定守護過它斑駁的過往。

一晃眼，這一年又到了半夏。今日午後的山林微風扶綠，陽光閉合在了雲朵的後面，最適合野外踏青。屋側有一條用碎石鋪成的農用馬路，很少有車通行。馬路蜿蜒在連綿的羣山裏，路沿的花楸林總惹我心扉綻放……

掩上房門，微風拌涼的腳步，可以慢些，再慢些地悠悠挪動。暫且的，把活計放下，把瑣事放下，這一半夏的午後只屬於一個人的時光。

馬路上的碎石，是山裏就地取材的，不用人工拌碎，自然的鵝卵大小，只是色彩跟歲月一樣的泛黃。誰家的小狗，趴在碎石路邊享受着這夏日的風光，路人過往，置若罔聞，它是那樣的恬靜與悠然。風過山樑，綠浪起伏，送來陣陣綠香，青蔥的花楸，時下正值意氣風發的時日，有個別的枝頭已有了花蕾，我想過段時間，她一定會開得很爛熳吧。

繞過一個拐彎，那邊的山坳裏，座落着這個大山村落裏唯一一所學堂，遠遠的能依稀望見一面五星紅旗迎風飄揚。一遍叮呤呤的鈴聲過後，悠悠傳來了孩子們的歌唱：“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叫着夏天……一寸光陰一寸金，老師說過寸金難買寸光陰……陽光下蜻蜓飛過來，一片片綠油油的稻田，水彩蠟筆和萬花筒，畫不出天邊那一條彩虹……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長大的童年……”

此情此景，我想水彩蠟筆亦不能勾勒出這一美景的原樣，但這呈現眼前的實體五彩畫卷，於我——我的童年，已只能是一幅潑墨於宣紙的黑白記憶了。幽靜的山林，一個人的路途裏，憑添了許多心情故事的流浪……

我的童年已然遠去，轉過身，早已消逝在茫茫煙雨。

三十年前的今天，我也還是個童真的少年郎，也還坐在充滿幻想的學堂。語文老師是個戴眼鏡的老頭兒，看人時目光總是透過鏡框的上方，搖頭晃腦吟誦着三字經的篇章。那時的`我們總是“嘲笑”他那副舊書生的酸腐相。當然，我們也會把三字經念得聲聲響：“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時，運不窮……”

每每回老家，路過曾伴我少年時光的學堂，心中總會悄悄想起記憶最初的過往。學堂就座落在一個圓圓的名叫“金銀巖”的小山上，大門朝北，門外是一百多級的石梯。每天上學走到梯口，我總會考慮今天是先邁出哪隻腳跨過去，然後在心底默數着一步一步往上踏。因爲當時，我總覺先邁出的腳不同，數來的結果會不一樣。要到梯頂時，回頭往下看，覺得自己和這學堂一樣的高大。

四合式的教室把小山圍了一圈，中間是一個大操場，一棵大黃桷樹就佇立在中央。據說爬上黃桷樹張望，能遠遠望見我們所在城市的模樣，所以每逢上體育課時，總有膽兒大的同學爬上樹張望，樹下的同學就會問：“望見了嗎？你望見了嗎？”那時我們總在心裏暗自想，那傳說中的城市到底是啥模樣？而如今相反了，總會在車水馬龍的城市裏，藉助城裏的月光遙望故鄉的方向。兒時的學堂，歷經幾十年的滄桑，如今已成了什麼樣？

不久前回去過一趟，那座“金銀巖”早已荒涼，滿山的樹木和野草，當年的石級已不知去向。草叢中一條人跡罕至的路旁，就只剩下些許散落的瓦礫，還有那不遠處風雨吹打後的一小段殘垣和一口老舊的大水缸，再也不見了當年鳥雀嬉戲的景象。

站在那“金銀巖”上往下望，想起了當年那口供師生們飲用的井，它就在山腳的一個窪溝旁。又一次憶起當年和同學們擡水喝的模樣，桶中的水總愛晃，擡到那口大水缸面前時，桶中的水晃掉了一半，做飯的炊事員還說我們是偷懶，想起還真有些冤枉，唉！當年的那些個“小和尚”，如今都在哪呢？！如今這口殘落的大水缸，裝滿了多少舊日的時光？！

我的青春已燃放，回過頭，手中還殘留着淡淡的清香。

二十年前的今天，一個愛做夢的年齡，一個愛歡歌嬉戲的年齡，一個純真與滿懷憧憬的年齡，一個輕狂與叛逆的年齡。我想要說，青春我也來過……

多數人的青春有一半都是屬於校園的，中學時代是人生最爲難忘的一段日子。從那時開始，人人都在編織自己的人生夢。同學們個個埋頭苦讀，只爲十年寒窗後，能擠進那人人嚮往的象牙塔。書桌上擺滿了各種課本、習題、課外讀物，幾乎齊頭一樣高，有時真不知該讀哪一門好。最緊迫的日子是高三，挑燈夜戰的日子至今難忘，回想起來，只記得中學時代最想做的事是睡覺。那年月，感覺真不知欠下了多少瞌睡債，整天腦袋都暈乎乎的，上課總想打瞌睡，一下課趕緊趴在桌上小睡一會兒，真是種享受。每月底的歸宿假是我當時月月的乞盼，因爲那幾天可以把時間的弦稍稍放鬆下，最主要的是，終於可以睡到自然醒了。每逢放假的下午，同學們簡單收拾下行裝，十幾個同路的同學出發了，幾十裏的山路都是徒步回家。同學都說這樣好玩熱鬧，其實大家心裏都很明白，當時的年月，口袋裏原本就沒有幾個錢，省下來的車費好補貼生活，那不多的生活費也是父母用血汗換來的啊。

一直以來我都認爲，青春期裏的情感是最純真的，特別是校園時期的情感，沒有猜忌，沒有目的，沒有伏筆，只有坦誠與事實的本身。

高三畢業那年，一同學投筆從戎，晚上同學們去參加他的送別宴。同學的爸媽很是熱忱，拿出了多年的陳釀，備下滿桌豐盛的菜餚款待我們。同學們都說，高中快畢業了，預示着我們就要成年，束縛我們的清規戒律就要解除了，這一夜不醉不休吧。

那一夜真的是放開了，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那一夜我人生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喝醉，第一次抽菸。當酒足飯飽一番喧譁過後，在返校的路上，我們幾乎沒分男女同學，相互攙扶着前行。走了一陣，我實在有些走不動了，就順勢倒在了路邊的草叢中，嘴裏含糊不清地說：“我——我——我要——躺會兒——再走，你們先行一步吧！”這時大夥兒都放聲大笑，說：“瞧你那熊樣，喝酒時不是很威風嗎？力壓羣雄呢還！”我沒理會他們，一會兒就真睡着了。當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清早，我發現自己躺在牀上，才明白，昨夜是他們把我揹回來的。而今天，在這花楸林的路上，就我一個人，任山風把我灌醉，可誰又來揹我呢？

這樣的年齡也是青春萌動、情竇初開的年齡。只是當年的我們不懂得愛與喜歡其實不一樣的，以爲喜歡就是愛。倘若愛真這麼簡單，那麼今天的我們也就不必還在追問：“什麼是愛？！”儘管我們的那種情感無法找到恰當的定位，但正是因爲那份朦朧的美才總是讓人久久回味。

記得有一次，一女同學來歸還我的課外讀物，我剛接過手，正好被另一男同學看見就說要借讀，然而這女同學不依不撓不讓借。爭執不休中，我只好說下次吧下次。但我心裏十分疑惑，爲什麼人家就不能借，又不是她的書。直到晚上，我整理書的時候才發現，厚厚的扉頁中夾着張字條：“輝，第一次給你寫信，別見怪，就想和你悄悄地說說話……”

就這樣，我的這本課外讀物，那男同學自然最終也沒能借成，因爲它後來一直成爲了我與那女孩兒的“聯絡員”。直到現在我都無法辨明，這樣的字條算不算是“情書”，這樣的情感算不算是“戀情”？畢業後，同學們各奔東西，我與她最終也失去了聯繫，只是打那以後，每當我一個人走過林子時，我都會把她想起，因爲她喜歡林中漫步，我陪她走過幾回。今天的林子裏，我又一次把她想起，只是如今的林子裏，任山風四起，花香染衣，也不能再在與她一起幽幽的走一回了……

我的而立已過期，望蒼穹，人生自古多路途，幾番風雨幾度秋。

十年前的今天，我也快是而立之年的人了，度過童年和青蔥的歲月，在走完那些柳陰下平坦的道路後，才發現前方的路途迷茫不清，如這陌野的路，坎坷而彎曲。

十多年的求學路走完，最終走出了校園，可家中已債臺高築，母親褶皺的額頭爬滿了白髮，我慢慢地開始懂得，母親老了，且是因爲我才老去的。我得褪去青澀，得在風雨中前行，得爲生計打拼！

專科畢業那年，我和幾個同學一起去求職，最初做過推銷，發過傳單，送過水，但這些都不是我們想要的，同時也是我們心靈深處不能平衡的。記得一次推銷過程中，我剛把門叫開，微小的門縫裏探出個頭來，還未等我開口說話，門就“呯”一聲關掉了。當時的我尷尬的站在門外，少說有近一分鐘的時間，就那樣傻傻的呆立在原地，滿腦的霧水，當時的我似乎也不認得我是誰了。幾個月下來，我們沒有掙到錢，生活都成問題。有一次實在餓得慌了，只得跑去水龍頭上喝涼水，水順着食道往下流，只聽得咕嚕的響。

最終我的信念動搖了。那年十月初，我同表姐去了雲南的一個建築工地做雜工。每天天還麻麻明就得起來開工，直到天黑。每夜我吃完飯洗個澡倒頭便睡，因爲實在是太困。其實最讓我心裏難受的是，我一到工地就傳開了，說工地上來了個“大學生”，來做小工的。十多年的寒窗，十多年母親的血淚，換來的是工地小工的差事。多少個夜半醒來我問自己，我該何去何從？！

一個晚上我睡下後不久，突感心胸氣短，出現噁心嘔吐，感覺是病了。不一會兒，整個工地的人都鬧動了，才知道全工地的人都食物中了毒。那夜我躺在醫院的牀上，異鄉的夜晚，孤獨、無助、迷茫把我包圍，第一次我暗自流淚。

第二年春節過後，經朋友介紹，在鎮上的一集體企業幹上了專業對口的工作，工資不高，算是暫且落腳，可兩年後企業體改，就解體了。正值這時，又經朋友的朋友介紹，踏上了去廣東的路程，沒想這一程輸得更慘，掉進了傳銷的漩渦裏。幾個月下來，我瘦了十多斤，最終得了場病，診斷出腎結石，我藉此機會逃脫了那個虛無縹緲的魔鬼生活。接下來我又一次輾轉到了雲南大理，借錢做起了小本生意。生意小，自然賺不了幾個錢，年底時這條求財之路也就收了攤。在這往後的幾年裏，又再次做過苦工、進過廠、開過早餐店，最後又再一次流浪廣東。這段歲月裏，我真的像只無頭蒼蠅，找不到了方向，無法給自己定位。

經歷了這些之後，我慢慢發現，人生起伏多變，就如眼前的這片花楸林，經受過風雨彩虹，蹉跎過斑駁時光。我原本出生貧賤，所以生活給了我對等的平淡。而立之年，我雖未能立什麼偉業，但磨難的生活讓我懂得：我本平凡，平淡是平凡人最真實的內涵！

過往的歲月如一陣風，輕輕地吹過了。今天的今天，臨近不惑的年齡，走在這條碎石路上，我怎麼還是那樣的困惑？

半夏的山陌裏，天氣如人生的旅途一樣多變，山巒間的氣霧慢慢升起，灰濛的天空中飄散着星點的煙雨。這半夏的煙雨，人生的半夏，漫漫長路里，一路走來儘管跌跌撞撞、風風雨雨、彎彎曲曲，但這條已走和未走的路還是蜿蜒到了遠方。走逝的不再重來，擁有的珍惜現在，前方的路途把握好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