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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借閱散文

散文2.18W

和她的第三次相見,時間是晚上七點。

時光借閱散文

其實,不是沒有可去的地方。咖啡廳、電影院、KTV,於我而言,都是約會的好去處。她一一否決了我的提議,然後自豪地對我講:“我們學校的圖書館,是豫北地區最大的圖書館。你一定要去!”

“你一定要去!”這可真是霸道女友的style。

“去就去,現在就去,否則顯得我多沒品味似的。”說罷,我回身便走。

她很快追了上來。聽着淺吟低唱的小溪,看着和我們擦肩過男男女女。九層的圖書館巍然屹立,它像金碧輝煌的宮殿,睥睨着昏昏沉沉的黑夜。

“一層是大廳,二層是政治,三層是哲學,四層是法律,五層是歷史,六層是文學,七層是農林,八層都是我的專業書,時代前沿哦,高精尖…….”她如數家珍,一層一層給我說明,然後她讓我注意一個身着紅衣的中年婦女,說:“看到那個阿姨了嗎?圖書館管理員,對我可好了。”

拾級而上,進了大廳。她說:“你不是喜歡文學嘛,我們上六樓。”

“我不光喜歡文學,我只是喜歡文學多一些。”我爭辯道。

電梯很快到了六樓,逼仄的空間霎時豁然開朗。樓層正廳,頗爲敞亮。我不敢大聲呼氣了,更不敢肆意踏步了,我甚至害怕每個細小的腳步落地,都會通向遙遠深處,繼而被某種神祕力量所懲處。擡頭望去,琴鍵一樣排開的燈管,穩穩當當,齊刷刷睜大了眼睛,彷彿居高臨下,要把每一個人看透似的。書架聳立,整整齊齊環繞正廳邊緣。呵,他們不就是堅守宮殿的衛兵嗎?書籍琳琅滿目,緊緊貼貼,相偎相依,擠在書架上的小閨閣裏。而書架的間隔處,是乾乾淨淨的書桌。我看到,書桌上分明泛着奇異的靈光。書桌旁,早已圍坐了許多讀者。有年輕人,也有年事已高的人。他們伏在案上,有的全神貫注看着書,有的刷書點點寫着字。我在衆人中,遙望到一張書桌旁,一名老者顫抖地捏着紙張,透過老花鏡,仔仔細細看着書上的文字。

“愣着幹嘛,找書看啊!”她催促我。

“你們學校圖書館,比我們學校圖書館的人還多。”

“那當然,我們學校可是名校!”她得意洋洋。

“以後,你就會成爲名校裏的名人。”我笑着說。

“幹嘛要以後,我現在就是名人。教導處、學生會,那些人全都跟我很熟。”她說。

在知識的海洋裏,我像一條不諳世事的小魚,漫無邊際地遊弋。

看到一本書,是《文學基礎》,我便抽了出來。她則徘徊了好幾個書架,最後拿了一本厚重的書。我看到,那本書的封面上,是古色古香的兩個字:古船。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張相對空曠的書桌,我和她面對面坐下。我撐開了書,翻到目錄一頁。她則從隨身攜帶的.包裏,取出了杯子。杯麪上,是鬆梅竹蘭四君子。

“看你是個文青,怎麼專業選了計算機?”

“計算機專業是我們學校最好的專業啊。我也就是愛好文學。你沒聽說過嗎,得不到的東西最珍貴。也許沒選文學,纔會更鐘情於文學。”

“跟我想的一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

“好了,別說話了,打擾別人看書。我去打點熱水,你先看着。”她小聲說。

她離開了,腳步輕盈,落地乏聲,攪不醒讀者的癡醉。偌大的正廳,沒人爲這美麗的姑娘擡頭。

我注視着她的背影,良久。她的舞臺很大,撐滿我的雙眸。

我習慣性地翻過了目錄。

不久,她回來了。杯蓋開啟,杯裏輕煙縹緲,似乎要跳出水靈靈的鬆梅竹蘭。

她聚精會神地看着書,我卻聚精會神地看着她。

《古船》,斜立在桌上,書後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瞳孔平穩地過渡着,像明澈的小溪,淙淙,緩緩,在文字間流過,給文字以洗禮。時不時地,這雙大眼睛還忽閃一下。

時不時地,她撩撥一下遮住視線的劉海。

時不時地,她撅起俏皮的小嘴。

我傻傻地笑。

她長長的睫毛上挑起來,也笑:“幹嘛?”

“沒幹嘛,看書啊。”

“哪兒有!你不看書,幹嘛看我?”

“你就是全世界最美的書啊!”

她直勾勾看着我,撅起小嘴,俏皮、可愛、忍俊不禁。

我悄悄地離開凳子,站立在窗前。窗上,搖曳着被路燈映照下的柳樹的枝椏。窗外,風聲追趕着嘈雜的人聲。人聲裏,是你來我往的打情罵俏。

我想起了一些事。曾經,我仰望蒼天,立下誓言,會將盡量多的閒暇時間,投到圖書館的懷抱。可是,我沒有做到。我工作的那個小城,圖書館是不對公衆開放的。我記得有次去那個圖書館,離它還有十多米的距離,就被一名保安攔住了。他問:“幹什麼的?”我答:“看會兒書。”他說:“走吧,沒書。”沒書?我於是沒了心情。

在公共圖書館看書,居然成了奢侈。而在這個學校圖書館,我一個外來人員,竟然會如此從容。

轉眼到了晚上十點,管理員通知讀者,圖書館即將關燈了。我和她才發覺,沒看時間,時間卻過得這麼快。

她將《古船》借走了,說拿到宿舍去看。一樓大廳裏,負責刷卡的阿姨給了她一個會心的微笑。

風吹來,草木嗚嗚幽咽。我裹着她,她裹着書。我和她看着圖書館的燈,一層一層次第熄滅。

“爲什麼,這個時候我想到了一個詞:悲壯?”我問。

“不悲壯,它在這裏。”她拍了拍她的包。

“它也在這裏。”我戳了戳她的腦袋。

她的秀髮飄起,散開,刺着我敏感的神經。

“雯雯!”我叫住她,與她面對面站立。

“嗯?怎麼了?”

“你覺得你漂亮嗎?”我問。

“漂亮啊!”她不假思索,話語脫口而出。

“那,你覺得你什麼時候最漂亮?”

“又來這套,你說。”她突然盯着我說。

啊!她的眼神,是什麼呢?是發電機嗎?不對!是引力場嗎?還是不對!不對,不對,都不對!她的眼神,是一種超越想象的能量。我只是看着她,用從來沒有過的深情看着她——這不是矯情,絕對不是!這不用指天立誓的,這不用相信那些“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僞善的話語的,這不用以死明志、眷顧來生的!不用,不用,都不用!啊!時光要是石化在此時多好,我要是石化在此時多好!

“說!”她一記綿拳捶到我胸口。

我鼓足了勁,說:“你讀書的時候,最漂亮。”

“真的?”

“真的!”我感覺自己的兩排牙齒,都碰撞得痛不可忍。

“你敢不敢大聲喊出來?”

我是多麼恍惚啊,恍惚到身體每個細胞都在搖擺。我是多麼清醒啊,清醒到能夠準確狙擊億萬光年外的目標。我用盡洪荒之力一般,雙手握成喇叭狀頂在嘴外,大聲喊:“雯雯,你讀書的時候,最漂亮!”

“什麼感覺?”

“痛快!”

我嘶啞着嗓子,和她說些軟語。風呼嘯不止,似乎要把一切清零。但我知道,它永遠帶不走——永遠的時光的借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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