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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淡時光散文

散文1.04W

【紅了櫻桃】

散淡時光散文

一個人走路的方式可以有兩種,用心,或者用腳。用心走過的路,比用腳走過的路長。有多長?自己知道。也可能,自己不知道。

歲月蒼茫,我的生命裏陸續失散了一些朋友。他們是這樣一羣人:沒有他們,我是孤獨的;有了他們,我還是孤獨的;失散了他們,我更是孤獨的。他們對於我的意義,貴在懂得。他們懂得我的孤獨。這就足夠了。

就這樣,藉着這樣幾個人,藉着這幾個人的情份,我有了依戀世界的理由。所以承受失散是痛苦的,身不由己的。

多年前,我就身不由己地失去了J和F。J總是開心盈盈,喜劇得很,什麼事到了她那裏都不成其爲事,但這只是表面。F少有的冰雪聰明,挺大的一個人了,倒有着少女樣的清靈氣質。我們情同姐妹,又保持適當的距離,像三朵輕軟的柳絮,各自飛舞在對方的生命裏,並不讓對方覺得擁擠,熱鬧也是沒有的,但展示給對方的翩然美感卻是刻骨銘心的──居然,我們因爲互相欣賞而在心靈裏產生了驚豔的感覺。有好一陣子,我們總是聚首清談。清談的,總是生活之上的東西,我們被那些東西迷惑,又被那些東西吸引。我們都認同,生命彼此這樣相伴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力量。我們深信,依賴這種力量,我們遲早會活得陽光萬丈起來。

那時,我們是三朵失重的柳絮,在一起掙扎着,鼓舞着,想找片合適的土壤紮下根來。我們都不小心在旅途上迷失了,迫切需要妥貼地安放自己。

然而,我們還沒來得及。

就是這樣子的三個人,突然被命運的風吹散了。J和F,幾乎是同時被命運挾裹着,悽然向別處飄去,餘下我,疲憊而無望地掙扎在原地,飛是飛不起來了,只是帶了自己的影子,一腳一腳走着,高高低低的,承擔着無盡的迷惘,懷想着曾經的情誼,還有情誼帶給我的一切,還有生活的疼與痛。

我們故意失去了聯繫。僅僅是爲着對方的安寧,我們不約而同地從對方的世界裏退了出來。沒事的時候,我擡頭看天,靜靜地,想着不知哪塊天空下行走着的J和F,想像着她們一腳一腳走路的樣子,心裏佈滿滄桑。

就這樣,我們各自走過了各自的路。我們,甚至連影子也不願讓別人看見。把自己藏得深深的,在人海里走來走去。我始終相信會有相逢她們的某一天。

這一天到了,F回來了,住在城北地藏庵裏。是一個深秋的夜晚,說又要遠離了,約我去會面。我平靜得很,告訴她我不知道方向,天黑,地偏,怕遇剪徑。二十分鐘後,F來電話了,說了一個地方,她在那接我。我就去了。

她正和一個小尼姑站在我多年前上班的單位門前。

我們笑笑。F問我好不好,我說你看吶。她說不錯,人好像也胖了。我又笑了,根本記不得失散F後經歷的疼痛。我已經不是一朵柳絮了,F也不是。我們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把最艱難的路,用心,一腳一腳地走了過來。

現在,我和F慢慢悠悠在城市的夜色裏踱步。各式各樣的人,各式各樣的車,還有各式各樣的光源,在我們的身邊穿梭。F說,真是奇怪了,你們在家人怎麼越長越小了。我反倒越長越大了。我聽不明白。她解釋說,你的膽子小了,你怎麼會怕這怕那了?我聽了,生出慚愧。

F的父母在一個公交站臺上等着,他們從郊縣趕來,把F留在家裏的經書裝了一蛇皮袋送她。這袋經書,由我和F一起擡着,回了地藏庵。

我們在客寮裏對坐着,短暫的不適過後,興高采烈地回望多年前一同走過的那段路。回望完後,F長嘆一聲,說,我終於得到了安寧。我也長嘆一聲,說,我終於得到了安寧。接下來,我很滿足地說,我長大了。她也滿足地說,我也長大了。

成熟的路好長啊。我們異口同聲,相視而笑。

就提起J。J的情況我是知道的,她的父母總是有意無意地會告訴我一些事情,總而言之,J的艱難也是走完了。一切都在好起來。

我們不是柳絮,我們是野地裏三朵命定不同的蒲公英,在世間的不同角落找到了安妥自己的地方。我們要重新生長開花。

這新開始的一段,各自有了各自的強大生機。我們回不到昨天。也不再需要。

庵裏的暮鼓響了。我告辭出去。F堅持要送。門外面是偌大的一片空地,準備蓋小區用的,房子卻還沒開始蓋。這樣,我們站在空曠的工地中央又說了很多,說的是各自失散後用心走過的路。月亮快圓了,清冷冷的,照着我們,照着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我們曬着月亮,安安靜靜地,享受這生命間難得的一刻,因爲懂得,我們用理解慈悲着對方,慰藉着對方孤獨已久的心。

生命和生命間這樣的情緣,我已經,很久沒有依偎到了。我貪婪地享受着這種狀態。離情依依。

又一個多小時過去了。要分手了,我告訴F,我寫了一個長篇,《水月亮》,已經出版了。F微喜,道,也許有緣,我是能看到它的。

我站在原地沒動,看F的`影子在月光下越變越小。突然,影子不動了,在月光下佇立着。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我忍不住了,淚水要跌出來了,我揮揮手,大聲說,回去吧你。

影子在拐過庵門不遠處一棵樹後不見了。

我陪着月亮,一腳一腳踩着泥土走向回家的路。進了門,看到鞋面上浮滿了灰。

次日九點多,上班的空當記起F,電話打過去,人家說她在凌晨五點多已經上路了。

我又一次和F失散了。只是,這回心不再疼。人生本就是一路離情,只要離人好端端的,在陽光風雨裏呼吸,我們就可以忘了離愁,安然地,沉下心來,好好生活。

【失聲的沙漠】

我騎着駱駝走在響沙灣。很多人騎着駱駝走在響沙灣。他們來自人海的四面八方。我則來自女子安然的世界。我們不期然像朵朵閒雲聚首同行。命運的風吹來拂去,誰也不能把握將要遭遇什麼樣的人事。我盯着一行駝隊的身影,迷惘間不知今夕何年。白雲像哈達一樣白。藍天像希臘一樣藍。沙子像歲月一樣沉靜荒荒。因爲夜裏下過雨的原故,空氣裏彌散着逼人的清涼。

這是一個初春的上午。這個上午穿過千年的風沙來到我的路上。

我落在隊伍的最後,坐在高大的駱駝上輕搖,像坐在一個蒼老的大夢裏輕搖。一支長長的駝隊,又一支長長的駝隊像梭子一般打我的身邊走過。陌生的笑顏伴着友善的交流,你們是哪個部隊的?英武地揮揮手,人們都喜歡這樣問。短暫的相逢過後又是永久的陌生。剎那的喧嚷之後是冷冷的沉寂。於是,寂寞開始從曠遠的沙漠向我心深處四合,將我一點一點吞噬。作爲抵抗,我試着縱情放歌,一曲《藍花花》,又一曲《走西口》,沙漠之上,藍天之下,我任性地把自己變作了一隻闖入沙漠的喜雀。

鬧騰而瘋狂的一隻喜雀。

這樣我就真的看到了一隻落單的喜雀。它安靜地飛來,隔着幾米遠,落在我的駱駝身後。我扭頭看它,它拖着長長的尾巴,黑白相間的身姿小小,在空曠的沙地裏自由行走。我不知道它從哪來,它也不知我從哪來。我看着它,好比看到一個奇蹟——死水微瀾的生活裏發生一個有趣的意外總歸是喜氣的啦。我把這個告訴前頭的王曉莉,她艱難地扭轉身子,卻什麼也看不到。

孤獨而冷清的一隻喜雀。

它在我一個人的目光裏飛走了……只有朵朵雲兒在沙漠裏投下虛渺的影子。

駱駝馱着我繼續在夢鄉里輕搖。我看到一臉滄桑的詩人汪峯,一個人行走在莽莽沙丘上。遠遠地,他孤獨的背影在沙漠的映襯下寫有幾分愴然的詩意。隊伍中有人爲這點詩意輕嘆,嘆過後又是堅忍的沉默。

各人在沉默裏揣着心事。我聞到了隊伍裏的凝重,我想要是駱駝身上有駝鈴就好了,可惜沒有。

漸漸地,陽光收走了沙面上的水汽,眼前的細沙像白麪,閃着柔和的密密細波。誘惑着人想去將它們輕輕撫摸。一個小時後,我們走下駱駝,有人就在這細波上赤腳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李曉君。很大很大的三個字。我本要笑話他這一行爲的徒勞,想想又忍了。我以爲,誰也沒有權利去擊碎別人的一個夢境。而且我是如此欣賞揣着夢想的人。看一個電視節目,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說,如果有來生,他要隨唐僧去西天取經。好可愛的老男人!

我想告訴你人怎樣才能從高大的駱駝上下來:駱駝低下身來,前面兩腿先跪地;再把後半身屈下來,又後面兩腿跪地;當它整個身子都匍匐在四肢上時,人就可以安全着地了。

我訝然地看着十多隻駱駝排着長隊,一一這樣做過以後,毫無徵兆地,突然淚水雙盈。爲駱駝們的宿命。也爲自己未知的宿命。

響沙灣以沙響聞名於世,但9月15號的沙子是安靜的,沒人聽到它的響聲。因爲沙漠太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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