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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隨筆《冬天裏的故事》

散文2.74W

冬天來了,莽流河鎮的冬天是漫長又寂寥的。天空總是累積着彤雲,層層疊疊地,顯現出一副不堪重負的模樣,極少有亮瓦青天的時候。這樣的冬天,用怎樣的抄襲來形容都不爲過,可以說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還可以說是“白雪覆蓋原野,大地冰凍如鐵”。

散文隨筆《冬天裏的故事》

莽流河,是流經小城身畔的一條狂野溪流,因水勢湍急,猛浪若奔而著名。以其處在大興安嶺腹部,水冷流急的緣故,因而所產的“細鱗”魚體態壯碩,味道鮮美異常,當地人把它與山中的飛龍、雪兔並舉,引以爲豪。這倒恰好應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老話,據說幾十年前的日本首相田中角榮、柬埔寨的賓努親王訪華時,都曾不約而同地點了這道菜。從而使之搖頭擺尾地逸出崇山峻嶺,成了國宴上的一道亮麗風景。但我至今也沒能弄明白,那“雲深不知處”的河中野味,是如何被兩個蕞爾小國的貴胄政要探知了去的?然而我的疑問,既不爲人所知,更沒有絲毫影響世人貪戀的口福。後來又聽說,那可憐的細鱗魚,十年前就已經與本來珍稀的飛龍、雪兔一同絕跡了。如果還要嘮叨一句,就是在兩年前的冬天,有朋友給我送來兩隻愣說是飛龍的物件,鴿子大小,毛色斑斕,然稍加辨認,頓覺絕非前物——誰還會把繁殖在籠子裏,早已失去了野性的貓樣的傢伙認作純粹的東北虎呢?當然,這都是題外話。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的大興安嶺林區,儘管原始森林早就被禍害得體無完膚,但蓊鬱的次生林依舊覆蓋着山嶺,放眼四望,仍是滿目蔥鬱。蓋因其山高林密,居住在那裏的百姓,平素極少有“風”的概念,就是說,雨、雪往往都是比較單純的,或鵝毛紛飛,或淅淅瀝瀝。冬天裏,攝氏零下38度左右的天氣,陽光下,你即使只穿着一件毛衣走出門來,在最初的半分鐘內,也基本不會有寒冷的感覺。但那冷氣是充斥於天地間的,緩慢地氤氳襲來,會漸次浸漬入你的肌膚,然後砭至骨髓。

深藏在羣山野坳中的莽流河小城,更像是座落在瓦罐之中,四圍蒼莽芊聯,只有兩根順着山勢迤邐的鐵軌,伸向遙遠的齊齊哈爾。又因其處在興安嶺腹部的一道大嶺的西北坡,所以那裏的無霜期簡直和兔子尾巴一樣短促——每年的第一朵雪花,幾乎都與國慶節聯袂翩然而至,一直盤桓到第二年的端午節,方纔悄然收場。

小學老師教材過關考試日期快要到了,爲了林業局的整體利益,樸科長把全局所有應考人員召集起來,希望我去給他們進行突擊“惡補”。補課時間定在週六、週日,還開出了當時的最高價:每節三元錢的.講課費。因爲婚禮花銷過多而債臺高築,我自然樂於接受這樣的邀請。從我們所住的集體宿舍到補課地點,不足三公里的路程,在頂着冒煙雪的冰路上,我卻走了一個小時左右。新買的“永久”牌加重自行車,頭天夜裏就放在了寢室牀前,爲的是騎起來輕便快捷,但在那周天寒徹的環境裏,剛走出不到半里地,輪軸的機油就凍得凝固了,只好下來推車緩行,過了一會兒,套着氈襪、翻毛皮鞋的雙腳便已涼透,深藏在厚厚皮手套裏的雙手也開始僵硬,更加難以忍受的是鼻樑,硬塑料的眼鏡托架迅速把那裏冰出了凍瘡。

冰雪迷濛的路面上沒有風兒溜走,也不見行人的蹤跡,身邊,偶爾有加長的運材車喘息着爬過,幾十米長的落葉松或樟子松原木,頑皮地探出車尾,拍擊着銀灰色的坡路,蕩起一股股冰雪的塵埃。想着自己每月不足百元的工資,想着寒假後就要前來讀書的侄子,一邊走着,一邊在心裏發狠:待到侄子成家時,自己決不能如長兄那般,爲了一時的“面子”而在婚禮上大肆鋪排,致使孩子也像我這樣地,被債務壓得喘不過氣來。是的,我已經跨進二十七歲的門檻,已經娶妻成家,也該具有責任感了。進而又想到已經在妻子腹中躁動着的孩子,沉重的步履不由得又輕快了起來。

據可靠消息說,局長辦公會議已同意“洋涇邦”校長調回上海工作了,但畢竟其鄉黨劉海清的關係還在,他自身的位置暫時也沒有改變,因而,在去外地進修的人選方面還起着決定性的作用。除張德仁等幾個有特殊背景的已經公佈了之外,昨天下午,“老姑娘”李豔麗也加入了外出進修的行列。據說她去校長室哭鬧了一場,蔣校長就“心軟”了。實在地說,李豔麗的相貌真的辜負了她的名字,故而有知情者評價這件事的時候,說蔣校長是“餓了,糖也可以充飢”的。

當人們爲此街談巷議尚未“退熱”,又傳來元旦的前一天,“韓蒙古”去世了的談資。“韓蒙古”生前掌管多年的那個林區,是個老林區。其曾在五八年參加全國“羣英會”,受到過毛澤東的接見和獎勵。多年掌管林業局最大,也最重要的單位——貯木場,集多項重大職權於一身,是真正炙手可熱的人物。聽有關人士談論,他的人生終極目標就是能夠當上局長,即使只當一天就死,也心滿意足了。但最終沒能實現,表面說的是與他自身的文化功底有關,但歸根究底,還是因了人事關係,“朝中有人好做官”嘛。我曾有兩次與他一同喝酒的際遇,大概因爲彼此是同旗的老鄉,交談就多了一些。印象中,他是一個和藹可親而又談鋒甚健的小老頭,絲毫不見人們所說的“霸氣”。其間,曾說到家鄉的變化,問及他退休後的打算,“我纔不回老家去養老呢,死了之後還要去爬煉人爐的煙囪。哪兒比得了這裏喲,一尺多厚的大棺材,怎麼躺着都舒服”!一面說,一面呵呵地笑着,濃郁的蒙古族特有的語氣中,透着親切和歡快。誰知不到半年,老人家就因病而離去了。

幾天後,又有更加驚人的消息傳來,以至於人們半年之內都不在本地的商店裏買茶葉了。大家在茶餘飯後談論着,說“韓蒙古”死後,老伴兒爲他打點行裝時,在入殮的被褥中,一張挨一張地鋪着“大團結”(當時的最大面值),臨走還穿着一身毛料中山裝和呢子大衣。而且,爲了保留完整的屍首,特地買了好幾麻袋的茶葉把他圍裹在壽材中。可是,三天“圓墳”時,家人、親屬都是哭着回來的——“韓蒙古”的墳墓被盜了!令人感慨萬端。真是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又是冬寒料峭的季節。冬天之拾憶多多,難以窮盡。這些冬天裏的故事,宛如冰封在記憶裏,隨時都會冰釋而清晰,彷彿就在昨天。二十幾年後的今天,當北清子回憶着如煙的往事,敲擊出上述文字的時候,腦海中又不期然地閃現出張愛玲的那句妙語:“生命是一襲華麗的袍,蝨子爬上爬下。”

標籤:散文隨筆 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