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草薰染過的時光的散文

指甲草其實不是草，而是一種花。

之所以對它印象深刻，除了它很普通、猶如鄰家小妹般親切之外，還因爲它曾經薰染了我們的年少時光，讓那些懵懂的歲月因了那份樸素的美而變得馨香和難忘。

相對於城市來說，指甲草可能更多的遍佈在鄉村的農家小院，猶如那裏的清風和泥土般質樸淳厚，不在意生長環境的好壞，丟下一粒種子，便可以隨處發芽開花。而在城市的家庭裏，很難見到指甲草的身影，除非是那種老式的帶小院的平房，或是家裏有懷舊的老人，我們纔有機會一覓它的芳蹤。

在我的內心世界裏，一直認定指甲草是一種帶着泥土芬芳和平民色調的花，難上大雅之堂，卻能得到很多居家老百姓的喜愛。指甲草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甚至感覺有點土氣，身形並不優雅婀娜，花朵也並不芳香華美，但卻因其獨特的功效而受寵，從而得以走入世間百姓的生活。這功效便是它染指甲的獨特作用。摘下幾片花朵，加少許白礬搗爛，置於指甲之上，包裹嚴實，睡一晚拆開，指甲便被染成了紅色。

想來“指甲草”三字的來歷一定是出於此因。其實它有一個美麗的學名叫“鳳仙花”，提起這個名字時，總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到電影《知音》裏的女主角小鳳仙。但即使這名字很美，人們卻依然喜歡叫它指甲草，不光是因爲這叫法直觀通俗、貼近我們的生活，更因爲它有着泥土的味道，還包含了很多曾經的回憶在裏面。

小時候在老家，幾乎家家戶戶都養花，很多花其實直到現在也叫不上名字，但那些樸素的花朵卻每年都在芬芳着鄉村的那些小院。即使那時的生活普遍很貧苦，家鄉人卻以如花般燦爛和樸實的心態在表達着對生活的熱愛，這一點尤讓我感到欽佩。祖祖輩輩的家鄉人用勤勞的雙手和樸實的心懷，在那片曾經還很貧瘠的土地上創造着屬於自己的生活，樂觀隱忍，堅強向上，從不抱怨命運的不公，依然以對世界最無暇的期盼面對生活的每一天，默默耕耘，微笑前進。正如那些開滿院子的指甲草花，雖土氣，卻燦爛如霞，樸素的如同鄉村的大地和田野，如同那夏日裏蓬蓬勃勃生長着的無限希望。

女孩子們愛臭美，那些開成一團一團的指甲草花便彷彿迎合了我們的渴望。於是，在夏日的黃昏裏，我們採來那些或粉或紅的指甲草花，放在一箇舊碗裏，找來一些用做食品添加劑的明礬，和那些花一起搗爛，然後再摘上一些梅豆角的葉子，待夜晚睡覺之前，將十個手指甲逐個用搗爛的指甲草花肉覆蓋均勻，用豆角葉像包裹嬰兒一樣輕輕裹上，並纏好棉線固定，然後老老實實地伸開雙手躺下，唯恐睡覺時不小心弄鬆了手指上的包裹，從而導致臭美計劃泡湯。經過一夜的花汁浸染，第二天早上起牀後拆開，十個手指甲便被染成了紅色。但通常第一次染就的紅指甲顏色不夠鮮紅，所以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次數越多，顏色越深越紅，越好看，但同時染紅的還會有指甲周圍的面板，這些不必要的紅色要經過好幾天才能褪盡，而後，纔是指甲最好看的狀態。

染指甲時通常需要兩個小夥伴互相幫助、互相配合來完成，那些包裹纏線的事一隻手是無法勝任的，而兩人協同配合，一方面分享了染指甲的喜悅，另一方面也加深了友情，並且會給年少的生活增添很多樂趣。至於爲什麼在染指甲時用梅豆的葉子來包裹指甲，一是因爲梅豆比較多見，院子裏、街道邊幾乎隨處可見，採摘很方便。再一個原因，就是梅豆葉的大小和形狀恰好可以將手指肚完美地包裹起來，將兩邊和頂端分別摺疊，纏上絲線，既不浪費葉子又恰到好處地將葉子的水分與指甲草的汁液融合，使它可以緩慢地滲透到指甲中從而起到浸染的作用。

染好了指甲，愛美的小丫頭們便時不時地將手伸出來欣賞，在那個沒有見過指甲油的年代裏，美美地在心裏編織一個美麗的夢。不光是小丫頭片子們喜歡染指甲，就連村裏的那些年輕媽媽甚至中年婦女們也都熱衷於用指甲草花染指甲，有時一些年老的婦女也忍不住那鮮紅指甲的誘惑，在她們的孫女們染指甲時，也會悄悄地讓她們給裹上一個小指，偷偷地在心底回味一下美好的時光。

再大一些的時候，那些染指甲的經歷就變成了回憶。也許是長大的緣故，也許是審美觀發生了改變，對染紅的指甲不再感興趣，而更喜歡去種那些指甲草花。春天的時候，在花盆裏或平整的土地上撒上指甲草那褐色的圓圓小小的種子，蓋上一層細細密密的土，等待種子經過孕育之後發出新芽。春天的雨輕輕地淋過大地，土壤變得異常鬆軟，幾日之後，指甲草的幼芽就像一個個剛剛鑽出泥土的可愛調皮的小青蟲，輕輕舒展着身體，幻化成有着兩片圓圓葉子的憨憨的小幼苗。待它們長出五六片葉子，就可以隨意將它們移到任何地方，各自在不同的地方生長、開花。

除了移植到花盆裏以外，院子裏每一棵樹的樹坑也是最好的移栽指甲草花苗的地方。將樹坑的土翻得鬆軟平整，用半截的磚頭將它砌起圍成一個或圓或方的`土坑，將花苗一棵棵移植在土裏，澆上水，就算大功告成了。經過一個春天的生長，夏天來臨的時候，指甲草會從它的枝杈部位生長出一個個可愛的花骨朵，繼而漸漸開出或粉或紅的豔麗花朵來。此時家家戶戶的院子裏奼紫嫣紅，各種各樣的花朵絢麗綻放，五彩繽紛的美遮蓋了因貧窮而略顯破敗的陳舊感，讓平凡的農家小院也因了這芬芳的花朵而變得朝氣蓬勃。

指甲草花繽紛了鄉村的夏天，也妝點了我們的年少時光，很多年過去了，夏天的時候總還會想起那一個個被纏繞包裹起來的手指，以及那淳樸的有些土氣的指甲草花。

離開家鄉後也曾栽種過指甲草，那是在多年前曾經居住過的平房大院裏，每年，母親都要親手將頭年採下的種子植進泥土，然後將幼苗移栽到好幾個花盆裏。很懷念那時我們的院子，砌起的一段段矮牆上，放置着各種各樣的花草，每天母親都會細心地澆灌這些生命，而它們回報給母親的，是它們爭奇鬥豔的芬芳和美麗。

院子裏的一棵無花果樹，每到夏天就果實累累，紫瑩瑩的無花果掛滿了枝頭，因而，甜甜的味道瀰漫了整個夏天。伴着那甜甜味道的是指甲草絢爛盛開的火紅，母親常常在閒暇時靜靜地欣賞它們的笑容，一如母親自己欣慰的笑容一樣，我想她一定能夠讀懂指甲草那盛開的美麗，因爲那是她親手澆灌出的花朵，如同我們——她的孩子們一樣。而我們，也再沒有搗爛指甲草花染指甲，不忍心將那些美麗的生命揉碎成指尖的紅暈，雖然兒時的自己曾是那樣鍾情於它汁液帶給指甲的美麗。

偶爾我會幫着母親侍弄那些花花草草，雨季的潤澤讓它們瘋了般地生長着，就像我們的青春，充滿了無盡的活力。初秋的時候，指甲草和其他花草一樣，也漸漸不再蓬勃，僅存的花朵依然豔麗，卻更多的是對生命的孕育。那些枝杈間原來開花的地方，長出了一個個橢圓形的囊包，隨着它的越長越大，裏面的種子會漸漸趨於成熟，同時它的葉子開始變黃、凋零，從此，指甲草完成了它每年一季的生命，只待下一年春暖花開的時節，它們再一次重生，帶着對美的期待重新開始新的生命輪迴。

後來我們搬離了那個大院，從此再也沒有種過指甲草。偶爾在外面看到指甲草的身影，便憶起小時候家鄉家家戶戶院子裏指甲草花盛開的景象。如今，老家應該還有很多戶人家種植這花吧？只是我的生活裏早已遺失了它的影子，還有那些被指甲草薰染過的舊時光，也都已隨着歲月的流逝而漸行漸遠。

回憶是一道古樸的舊籬笆，總會有絲絲縷縷纏繞着的青藤爬滿它的角角落落，如同我們懷舊的思緒，一經觸及，便瘋長成盛夏的模樣。

不知爲什麼，提到指甲草和那曾經被薰染過的時光，鼻翼間便彷彿嗅到了那花的馨香，耳畔也彷彿聽到了舊時光在某一刻停留的腳步聲。還有那指甲草花，豈止是開在往昔，分明是開在了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