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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散文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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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親一生很累,生育了八個子女。

母親散文欣賞

兄弟姊妹八人中,我因得了百日咳,給母親累上添累。

家裏沒有零食哄嘴解饞,看到桌上舂好的藠頭辣子,就叉了一坨喂進嘴裏。沒想到,惹惱了“百日咳”,變成了“千日咳”,甚至發展到“萬日咳”的地步。不咳則已,一咳就是十幾聲、幾十聲、上百聲,直咳得臉紅筋脹脖子粗,直咳得鼻涕口水往下淌,直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咳得全家不安鄰居心煩。就連小夥伴跟我開個玩笑,也會因吸入冷氣而嗆咳不止。嚴重的嗆咳毛病,將我折磨得骨瘦如柴,身單力薄,長到六、七歲了,擡腿上個坎兒,都十分艱難。同齡的小夥伴們,都上小學二、三年級了,我還對bpmf、1234一無所知。

七八個兒女中,母親最疼愛我這個的“可憐兒”。她悉心照料我,總結出了兩條“寶貴經驗”:一是不要冷着,二是不要辣着。爲了防冷,母親在昏暗的油燈下,熬了很多個夜晚,給我納了雙千層底的布鞋,縫了件厚厚的棉襖,用滿滿的愛給我抵禦可怕的風寒。爲了防辣,每年臘月間,母親做豆腐豆豉,都要專門給我做些沒辣味的,千叮嚀萬囑咐我一律吃不得辣味嘎。

我受夠了咳罪,自然非常聽話,從不敢越“辣”池半步。

咳病未愈,我的扁桃體又腫大起來,而且時好時壞。每次發病,都得找人“摳脖子”。可我命賤得很,得了如此毛病還偏要認人,非得一個白髮老奶出手方纔靈驗。白髮老奶用長柄木飯勺撬開我的嘴巴,用手指到竈洞裏沾些黑黢黢的鍋煙子,擩到我喉嚨裏,用力摳破扁桃腫塊。這種土辦法,頗有些消炎效果。奇怪的是,別人雖如法炮製,卻總是不管事。現在想想,這個會摳脖子的老奶並無奧妙,純粹是“心狠手辣”罷了。我每次被摳過後,都要付出血的代價。不過,唯有這血的代價,方纔讓我換得短暫的安生!

對於我的咳病,一位外村的老醫生看了病開了藥,安慰我母親說:“不要緊的,按時吃藥,到了十一、二歲,就會慢慢地好轉了。”

果然,十一、二歲後,我的咳病真的好了。咳病一好,幸運之神也就寵愛上了我,讓我背上書包,走進學堂,讀了小學讀初中,讀了高中讀師範。母親彷彿看到了我光明的前程,對我愈加呵護和疼愛。她是個裹小腳的農村婦女,即使空腳進城走一遭都很不容易,但爲了給我湊學費,每月兩次走街上城,雷打不脫,不是肩挑蠶豆、麥子、辣子,就是身背大米,少則走三、四公里,多則要走十多公里。我父親和哥哥姐姐忙於生產隊搶工分,沒有時間趕街。每次回家,母親都累得筋疲力盡,我父親和哥哥姐姐都勸說道:“就在挨近處賣賣算了,何消跑那麼遠啊!”母親說:“多走幾步,就能多賣幾個錢呢。”

苦讀十餘年,我跳出了農門,當上了老師,母親笑在眉頭,喜在心裏。無論是家裏家外幹多麼繁重的活兒,哪怕是肩挑手拿很重的東西,都感覺輕鬆多了。閒暇做針線活時,她一邊飛針走線,一邊哼起了優雅的小曲兒。美妙的旋律,細細的、綿綿的、柔柔的,時刻縈繞在我的耳邊。

我臀部乾瘦,工作幾年後,被硬板凳坐起了老繭,無意中跟母親說起了這事兒。想不到,母親很快找了塊絨布和花布,給我做了個座墊。這個座墊,十分漂亮而軟和,絨布做面,花布做底,上繡一幅“喜鵲登梅”,羨煞了我的同事們。後來,隨着辦公條件的改善,這個座墊提前“光榮退休”,儲存到了我家的“家庭博物館”裏。

母親不但給我這個“可憐兒”滿滿的愛,就是對來串門偷油吃的侄子、村裏來要燒柴的女五保戶、村外來要飯的叫花子,也同樣滿懷愛心。

“侄子”,是母親的遠房侄子,也是我的遠房堂弟。他來我家串門,進了竈房,兩眼賊溜溜地這看看那瞅瞅,趁我母親出去洗菜,飛快地從油罐裏舀了一勺豬油喂進嘴裏。我在竈門口添火,自然看見了,私下向母親打了“小報告”。母親微微一笑,開導我說:“吃了就吃了,別跟外人說,他們家的生活比我們家還苦呢。”

我很聽話,沒有亂說亂講,這事兒也就悄悄地過去了。

“五保戶”,是我們村六七十歲的老婦,名叫阿金,衣衫襤褸,頭髮打結,走路像鴨行。本來,她的飲食起居全歸生產隊負責,但偶爾也有柴火接濟不上的時候。她在附近人家要不到燒柴,就總愛跑到我家來要。母親毫不含糊,笑眯眯地拿給她一條兩條松毛卷、兩三根木柴,至少夠她做熟一頓飯。我和兄弟姐妹不給,母親微笑着開導說:“五保戶無兒無女,是世上最可憐的人啊。”

我和兄弟姐妹不講,這事兒又悄悄地過去了。

“叫花子”,有外鄉外村的,也有外縣外省的。鄰村來的,只要飯,多少不管,有無殘湯剩菜也不管,要到要不到一會就走。遠道來的.,不要飯只要米,說是遭了“水災、旱災、蟲災、火災”,不給就不走。母親看到他們,沒有遲疑,要飯就盛飯,要米就撮米,硬是用笑臉將他們一一打發出門。我和兄弟姐妹還是不同意,母親仍然微笑着開導說:“不管叫花子要飯要米,都要笑眯眯地把人家打發走,不能給人家臉看。人啊,誰都會遇到難處啊。”

我和兄弟姐妹還是不講,這事兒又悄悄地過去了。

母親對人如此,對一頭着瘟的小豬也同樣善待有加。

有一年,我家養了四五頭小豬,其中一頭得了爛嘴瘟,從上嘴脣到眼部的一大張皮都爛掉了,露出了瘮人的血肉,看着實在叫人討厭。我父親,還有我們兄弟姐妹都一致說:“爛臉豬,羞主兒,拖出去,丟掉!”母親不肯,說:“豬也是一條命,能救就要救啊。如果救活了,還可以拿它過個好年呢。”她省下些全家人吃的生香油,每天數次幫豬“洗”臉,終於把它“洗”好了,最後長成了一頭肥豬。過年宰殺了,一家老小吃肉喝湯,好不開心,母親更加開心了。

不久,母親患心臟病住進了醫院,我去陪護,可她執意不肯,說是耽擱工作扣了工資要命呢。我說服不了母親,只好開了些腦心舒口服液,叫她按時按量服用。

母親接過藥說:“兒啊,太貴了,少開點兒。錢要攢着點,你們要養孩子呢。”

我說:“阿媽,我們的孩子還小,用不了多少錢的。你的心臟病比不得別的病,別管貴不貴的,你要當心呢。”

“是了。”母親微笑着答應我,我也就放心了。

過了一月,我又買了幾盒腦心舒回家,卻看到腦心舒並沒減少,便按照時間和劑量算了一下,發現母親並沒有按時按量服用,一天兩次被她減成一天一次,兩三天一次,甚至一個星期一次,追問母親,母親回答說:“這陣子,家務事多,一忙起來就想不起吃了。”

我知道母親故意說謊,完全是心疼錢,便再三勸說,母親這才重重地點頭答應了下來。後來回家再看時,腦心舒果然減少了,我心裏暗自高興,彷彿看到了母親健康的身影。

然而,突然有一天,母親病故了。噩耗傳來,猶如晴天霹靂。我一路哽咽,奔喪到家,跪在母親遺體旁,拉着母親冰冷的手嚎啕大哭。旁邊,除了我的大姐二姐悲慟得滿地打滾外,那個五保戶阿金也哭成了個淚人兒。

安葬了母親,整理遺物時,我驟然發現:腦心舒並沒有吃完,還有好幾盒沒有開啟,藏在我根本想不到的枕箱裏。

“阿媽……”我抓起腦心舒,大聲喊叫着,發瘋似地衝出門去,衝向山坡,跪在母親墳前,哭得死去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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