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文谷

位置:首頁 > 文學賞析 > 散文

學徒經典散文

散文2.26W

秀兒剛來的時候,是父親把她放在方形的柳條筐裏,用摩托車把她從大山裏馱來的。那年剛入冬,凜冽的北風吹得她那小臉向紅透了的紅富士蘋果。父親帶她一進理容院的門,她就用怯怯的眼光四處打量,像一隻剛會飛的小鳥一樣。父親領着她的小手,客氣地對理容院的老闆說:“劉老師,孩子我就交個你了;俺們山裏的孩子沒見過世面,不懂規矩;嚴師出高徒啊,俺希望你能對秀兒嚴格管教。”

學徒經典散文

原來這是父親送女兒秀兒來理容院學徒,第一天到,免不了要說些客氣話。

這家理容院在顏城是很有名氣的,老闆叫劉素琴,是全城美容美髮行業中首屈一指的人物。顧客去美容美髮,打上眼一看就知道,這是個精明強幹的女人;乾淨利索的外表再配上她那麻利高超的身手,誰來到這裏,誰就立馬覺得愜意無限。

秀兒剛到,自然是有些害怕;但不久,她那一直僵着小身子就舒展開了。老師不指使她,她也能自主地找些零活幹了。師姐們都說她很有眼神——會找活幹;她自然也就博得了老師的喜愛;素琴就讓她站在自己的身旁,一招一式地教他技術活,順便也讓她幫自己幹些輔助的工作。時間不長,秀兒的活兒就有點像老師的樣子了。

一天理容院來了一位客人,滿腮的硬鬍子吹着酒氣。秀兒很客氣地請他坐在理髮椅子上,幾秒鐘的工夫就把毛巾圍在了客人的脖子上。

“大叔,請你先洗洗頭吧。”秀兒甜而細的嗓音引起了這位客人的注意。

“就,就你嗎?你給我洗頭?”

“艾!就俺給你洗。”

“鬧笑吧?”那人吹着酒氣從理髮椅子上站起來,“你今天沒上幼兒園吧,哈哈哈哈……”“哪能呢!”平素八面玲瓏慣了的素琴,趕忙解釋說,“別看這孩子長得像個袖珍娃娃,今年已滿十九週歲了,而且活路可不比別人的差。你先讓她給你洗洗看,不中,我再重新給你洗。”

酒氣鬼又重新打量了秀兒一番,覺得也秀氣可愛,於是就讓秀兒給他洗了頭。

“好好好!”洗完頭後,享受着秀兒那麻利舒適的擦頭動作,酒氣鬼一個勁地誇讚不已。從那以後,只要酒氣鬼一來,點名就讓秀兒給他洗頭。

秀兒能討老師的喜歡,不僅僅在於聰明勤快,主要是她那答應聲很快,幾乎到了和老師的指使聲同步的程度。

秀兒剛來的幾個月,都是她父親用摩托車把她馱來;下班後再用摩托車把她馱走。幾個月後,她就開始騎小輪自行車來回趕班了。他家住在西嶺鎮的一個山峪村,往返山路就得十多公里,有時下班回到家,天已經黑了。

這年剛打春,素琴和其他幾個學員一早來到理容院,一進門就看到一個大紙箱子放在了理髮椅子上。大夥開啟一看,鮮紅透亮的櫻桃裝了一整箱子;大夥正在納悶的當兒,秀兒進來了,紅蘋果一樣的小臉上兩眼笑成了個月牙形。

“秀兒,這一大箱櫻桃是你帶來的?”

秀兒只是笑,不做聲;待了一會兒,這才點點頭。

“你啥時侯帶來的?”

“昨天晚上。”秀兒這才說話,“你們忘了,俺有老師給俺的鑰匙。是俺讓俺爸爸和俺一塊帶來的,俺自己又帶不了。”

“多少錢啊?得給你家錢啊!”

“不知道,”秀兒臉上帶出不高興來,“這是俺自己家的櫻桃樹上摘的,給老師和師姐們嚐嚐鮮。”

“不行,一定得給你家錢,這櫻桃很貴的。”

“啥錢不錢的,”秀兒有點急了,“俺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於是大夥就不再提錢的事了。

一晃一年過去了,春天,秀兒給大夥帶來鮮櫻桃,夏天,秀兒給大夥帶來鮮玉米,秋天,秀兒給大夥帶來嫩南瓜,冬天,秀兒給大夥帶來鮮地瓜。一句話,秀兒說,給老師和師姐們嚐嚐鮮。

一晃又一年過去了,秀兒成了理容院的骨幹。很多的老主顧一踏進理容院的們就叫她秀兒經理。秀兒也就一天比一天的神氣了起來。有一回,素琴不在的時候,她竟也大膽地管理起其他學員來了。

一天秀兒剛上班,素琴就把她叫道身邊對她說,從今天開始,她有工資了。一聽說自己有了工資,秀兒高興地跳得老高,上去抱住素琴親了又親,“俺一定好好幹,不辜負老師對俺的希望。”

“你啥時候變得這樣油嘴滑舌了。”素琴也誠懇的笑着逗她說。

第一次領到工資,秀兒給大夥買了些小吃;第二次領到工資,秀兒就無聲無息了。從那以後,大夥再也見不着秀兒帶來自己家種的鮮貨了。

“秀兒,今春你家的櫻桃樹早熟了吧?咋還不見你帶點櫻桃來?”

“秀兒是你叫的嗎?”秀兒拿出經理的氣勢來,指着一個跟着起鬨的新學員鼻子怒吼道:“你不知道今年的櫻桃特別貴嗎?”

從那以後,大夥就不敢再提鮮貨的事了。

秀兒第三次領到工資後,架子逐漸大了起來,慢慢地也不像從前那樣聽話了。有時候素琴說她幾句,她雖還不敢頂嘴,但臉上是帶着不服氣的樣子的。素琴考慮的是秀兒她那已經掌握了的嫺熟的美髮技術,好歹哄着她以借她的力使罷了,況且眼下生意正旺,人手正缺,所以對她的指責也就將就了點分寸;秀兒呢,正好得寸進尺,有時候竟當着顧客和老師的面撂下手中的活,伸一會兒胳膊蜷一會兒腿,懶洋洋地像是有意表示對這份工作的厭煩。素琴也不當面責備她,只是在顧客走後才略顯憤憤地說:“像什麼樣子!以後不允許再這樣!”

秀兒第四次領到工資先買了一部手機,手機頻繁地叫得素琴心煩意亂。這天,秀兒的手機剛停止叫喚,一個白胖胖的小子探頭探腦地走進理容院來,手裏拎着一個快餐盒。

“秀兒在嗎?我來給她送點好吃的東西。”

秀兒接過快餐盒,不做聲,只是笑。

素琴知道,秀兒這是開始談朋友了。

剛發過第五次工資,秀兒就沒來上班,這是秀兒從來都沒有過的情況。

“都第五天上了,秀兒還沒來上班嗎?”素琴向一個學員問道。

“沒有,可她父親來過電話了。她父親問秀兒幾天沒來上班了,還說今天要來找你談談秀兒的事情。”

由於秀兒的不辭而別,素琴心裏一直都不高興,聽說秀兒父親要來談秀兒的事,自然也就預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午飯匆匆用過後,素琴默默整理着自己使用過的美髮工具;學員們也都分頭清理自己崗位上的衛生。

一輛馱着方形柳條筐的摩托車停在了理容院門前,學員們知道,是秀兒的父親來了。一進門,他就鐵青着臉對素琴說:“劉老師,你不該給秀兒發工資。俺知道你是好心,可……”

“是啊,”素琴接過話來說,“自打秀兒領到工資的那個月起,我發現她就開始變了。這不,到現在還沒個人影呢!”

“說老實話,劉老師,俺們家並不缺錢。秀兒在家的時候,不好好讀書,初中沒念完學就不上了。俺把她送到你這裏來學徒,也是想讓她學點東西,可如今……”秀兒父親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情緒也變得焦急起來,“可如今到哪裏去找她呢?”

“這段時間,秀兒一直都沒回過家嗎?”

“沒有,一直都沒回過家!有了錢,她就在外面亂花,她在家的時候,俺是很控制她的。”

這時顧客已經陸續上門了,素琴只好暫時放下話柄,先給顧客理起發來。

“秀兒老師,你忙吧,俺先走了。若有了秀兒消息,先給俺個電話。”秀兒父親是個會看頭勢的人,他不想影響別人的生意。

“剛纔走的那人是秀兒的父親吧?”一位顧客對素琴說,“今天一早,我在汽車站看見秀兒了。我還問過她呢,我問,你不在你老師那裏幹了?她說,傻瓜蛋才整天在那裏幹呢,俺幹那麼多的活,技術又好,一月纔給俺那麼一點點小錢,沒意思,俺正準備到大城市去掙大錢呢。你看,現在的孩子,翅膀還沒硬倒想飛了,真是……”

顧客還在一個勁地叨叨不停,素琴已經沒了心思再往下聽,她撂下手中的活,先是呆呆地愣了一下,然後就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說:“隨便!她想去哪裏,那是她的自由。”

“老師,要不要先跟她父親說一聲?”一個學員提醒老師。

“再說吧……”素琴有氣無力的回了一句,她心裏明白,她只傳授給了秀兒技術和算賬,其它的,她什麼也沒傳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