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疾病的散文

最近被抽派到居委會協助“新農保”登記工作，所以，這段時間常和老人們打交道多。他們有的是末滿六十歲前來辦理“參保”登記的，有的是已滿了六十而來辦理基礎養老金領取申請登記的。這工作，說好做也不好做，面對的大都是華髮蒼顏老人，對他們可得有足夠的耐心，問什麼答什麼，一句句講清楚了，一句句聽明白了，他們才肯把自己的複印證件交放在我們的手中。

當這位老人進來的時候，我們幾位齊聲喊道“老熊來了啊！”老熊是我們墾殖場的一位退休老工人，今年七十多歲了，他年輕時可是個倔強耿直出了名的硬漢子，雖然我們不曾和他在一起工作過，但他的人他的那些事，我們都聽說過的。對他，我投去的目光更多的是尊重和理解。

我笑着招呼他坐下，彼此寒暄了幾句後，老熊把一迭複印證件放在了桌上，他是爲他的老伴來辦養老金領取申請登記的。我低頭正翻看着，這時屋裏不知誰隨口問了句，“老熊，你老伴原來沒招工啊，她不是跟着你在林場幹了十多年活麼？”話音剛落，老熊瞬間忿然作色，連連搖頭擺手，嗓門一下高起來，“莫提，莫提，都怪我熊某沒本事，別人的家屬那時都解決了，就我老伴沒招到工。”說這話時只見老熊臉色鐵青，顏面也因內心的痛苦而扭曲，他的聲音充滿了激憤，“我生來不會吹牛拍馬，不會逢場作戲，所以不知得罪了多少當官的，所以我才落得今天這下場！”

半屋子人都怔住了，想不到一句無心的話，竟惹得老爺子情緒失控，止不住的滿腹辛酸。我們誰也不敢再接話，只好任他坐在那裏大發感慨，大發牢騷，他越說越氣，一會懊惱自己當年悔不該寧折不彎，深深的自責；一會抱怨社會太不公平，痛恨這個世界欠了他的……

我趕快將表填好，然後請他在上面簽字、蓋手印。老熊這才息火，伸手接過筆，伏下身子正要寫，可是他握筆的手竟然像篩糠一樣的震顫，顫得怎麼也寫不了。我驚訝極了，雖說人老手會抖，可也不至於抖成這個樣子啊！不會是剛纔氣的吧？看着自己不聽所喚的手，老熊滿臉無奈的告訴我們，說自己前段時間去看了醫生，很有可能是患了帕金森病……我們一時語塞。

這時，我才驀然發現，七十二歲的老熊，頭髮花白，目光遲滯，兩頰深陷，牙齒脫落……蒼老得如風中枯樹，不忍端詳。

最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老熊終於“畫”好了他的簽名，擱下筆，他站起來，向我們抱歉的點點頭，蹣跚地走了。

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我很爲他擔憂，他的身體已被疾病纏住，他的精神世界，又何嘗不是在遭受病魔的折磨？那是另一種疾病，比之肉體的`病毒，更是一種殘酷的毀滅。他曾經所追求的信仰，曾經堅守的品格，曾經引以爲榮的一切的一切，到現在竟已在胸中淤積成了一團悔藥，化爲滿腔怨恨！

也許，在他的心裏只有昨天，沒有今天，更沒有去想明天……這是一種怎樣的悲哀？

如此活着，難道不是一種漫長的煎熬嗎？

我不得不在這裏爲我的父親寫上一筆。

我的父親也是一個因剛直而吃了大虧的人，在他晚年的時候，常常看到有人當着父親的面說，“你呀，在鄉政府辦公室工作這麼多年，咋就沒給老婆孩子撈半點好處呢？看看，和你一起工作的人哪個像你？”

這時候，我的父親總是沉默，無言以對——但，他臉上卻始終露着一絲微笑。

這讓人難以理解的笑容，絕對不是歡笑，也許是苦笑吧！那時我一直是這麼想的。不過，苦笑也罷，此刻說父親的人往往會自討沒趣的閉上嘴巴，頗是尷尬。

而現在，我是懂了父親那絲微笑的。那不是苦笑，也不是歡笑，那是父親對自己坎坷人生的一種釋然放懷!我忠厚老實的父親，是在用一顆寧靜、平和、寬容、向善的心去對待生活！

只願，在我暮年的時候，不管我的境遇如何，我不要患上那種疾病。因爲，我也可以像父親那樣，一笑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