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相送迎優美散文

秋雨初歇，月輝如洗，街區的夜散淡開來，恬然的況味直抵心境。夤夜潛行，不由徑路，偶爾倚着行道樹，月影徘徊，樹影婆娑，一地的斑駁頓時排列組合成可人的意象，隨處張揚。四周的靜寂暈染得恰到好處，萬籟依稀可辨。在這沒人打攪的初秋之夜，攬一身晚來風，任由心緒在脣齒之際漏泄，漏過指縫，漏進泥土的罅隙——吟一首詩，想一個人，憶一段情，意趣漸滋漸長……正自陶然間，樹上窸窣作響，循着月色望去，隱約覺得那是鷗鷺的身影，孤孤單單地棲息在枝頭，惺惺惶惶地發着“呱呱”的低吟——是月光驚擾了它，抑或我的忘形無意間帶醒了它?我惴惴不安，便躡手躡腳走開了。

我知道，喧囂的街區不屬於鷗鷺的家園。沒有青山綠水的簇擁，探尋不到藍天白雲，這白衣天使般的鷗鷺，逗留，有時是無意的，也可能出於無奈。離開故鄉日久，很容易漫上同病相憐的意緒，譬如今夜的我之於鳥兒，穿過枝葉默默凝視這不速之客，目光在夜幕下交集。只是今夜的月色嫵媚，多少能撫慰離羣索居的我們，這次第，似爲孤魂野鶴，靜謐的環境很適宜用來梳理倦羽罷——爲着破曉後的再次啓程，我想。

夜如其何？夜未央。

夢境在夜幕下鋪敘。依然是初秋時節，下着婉約的雨，一陣陣。雨簾中，一襲裙裾淹沒於荔枝林，枝葉扶蘇，凝眸已是枉然。知道門第的懸殊，也知道此姝姣好，兩道門檻橫陳，加上時空的阻隔，尚爲矇昧的我，便有了幾分的不自信，和對於不可知的未來的惺惶，乃至於作別時期期艾艾，惹來了一陣竊笑。

喇叭聲咽，雲帛撕裂；山形昭彰，心跡悽絕。

日子隨着峯迴路轉，歲月似水流長，相望，相逢，執手相看淚眼。幾回回，浣花溪畔，蘭舟催發，別離總是太匆匆。

總在夢裏醒轉，也曾如今夜，尋一個僻靜之地，着一處宣泄平臺，遐思抑或什麼都不想，只爲療傷。

天空褪去了憂傷的黑灰色大衣，又是一個重複了千遍萬遍的白晝，城市人家活絡起來了，街區車來人往，行色匆匆，似乎都有干係莫大的事要去辦。其實，我知道很多人是沒有方向感的，也沒有明確的目的性，只是下意識的運轉；而被裹挾其中的我，倒是很急迫地想趕到那棵樹下，與那隻鷗鷺一晤。

那真是一隻可人的鷗鷺，仍在枝葉間停歇，頭頸伸縮着，似在等待我的來臨。谷黃色的嘴巴，纖瘦修長的身子披着潔白的羽翼，黑色的腿長而堅——清晰的體貌特徵，一下子讓我記起了這是兒時見過的黃嘴白鷺，是受國家保護的.瀕危鳥類呀！

黃嘴白鷺作俯視狀，一如捕魚的姿態。然而這兒不是瀚海，也沒有江河湖泊池塘溪澗，有的只是堅硬而冷漠的牆體、密密匝匝的門窗和蟻行的人車。就在白鷺的注視下，一對對男女進進出出，聽得見爭執，看得見煩躁，也有很是釋然的表情，那是婚姻調停處。伶俐的白鷺曉得，過一會兒，已然身心俱疲的男女，定然會有飢餓感來襲，他們會尋一處餐館，豪飲海吃，以補充業已消耗殆盡的能量。那滿桌的菜餚，定然是動植物的屍體，這不是它想要的，它要的是鮮活的食材。鷗鷺的食材我不甚了了，大抵有如下這些罷：遊弋的小魚小蝦，在田埂蹦上躥下的青蛙，河邊燦然的花蕾，田野帶露的嫩葉，枝葉遮掩下飽滿的果實；當然，泥巴里、樹葉上那些調皮的蟲兒也很是秀色可餐的啦！

落單的白鷺飛走了，沿着潺湲的九龍江飛去，在我殷殷的目送之下。羽翼下橫亙着船的路徑，路兩旁該是鳥兒的故鄉，那裏，綠意氤氳，層次豐滿，鮮少擁擠和喧譁。沐着晨空的清芬，白鷺一會兒戲水，一會兒追逐着浪花，偶爾也會就着桅杆盤旋，抑或和艄公寒暄一番。只是透過那清脆的叫聲，我依然覺得它是孤單的，那落寞的身影映在兩岸的青山，一如錦帛上的針頭線腦點綴而成的花的芯，尤顯靜謐。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站在江濱，晨嵐中，鳥兒的軌跡漸漸飄渺，船兒的路徑漸漸模糊，雲兒的行程漸漸稀釋，我的足跡已然沒入草叢樹隙，漸漸被流觴的歲月塵封，心兒再怎麼着也尋不得來時路，歸去來兮，歸程已惘然！

粼粼的江水，漂白了一頭秀髮，那個聞雞起舞的身影，已然碎散滿地。

蕭索的兩岸，褪去了一簾幽夢，那個折柳相送的場景，依然清晰如昨。

拳拳的心期，飽受了一番風雨，那個夢寐以求的故土，竟然杳如黃鶴。

無助的吶喊，歷經了一年四季，那個鶴髮童顏的青山，儼然良師益友。

已兮，既然青山依舊在，何妨相送歸去來！

採摘一片荷葉，捎着一瓣馨香，抵冠徐行。倘若風來了，髮絲在綠葉下纏綿，飄忽的感覺便有了詩情畫意；倘若雨來了，雙眸在綠葉下溫潤，外面的世界兀地可愛起來；倘若霧靄來了，瞳孔在綠葉下炯炯，視野依然綠意盎然；倘若陽光來了，毛孔在綠葉下收放，過濾了的空氣依然不慍不火。

掬起一捧江水，揣着前行。水珠滾落的地方，銘記着我曾經走過路過，不曾錯過。而那被濡溼的土地，沒準能長出一棵草、一朵花、一片森林，在我的身後，溫暖一羣人。我行走着，勻一點水給乾涸車轍中的鰣魚、皸裂的土地、焦渴的禾苗。倘若碰見那隻黃嘴白鷺，我將用餘下的水清洗它那倦怠的佈滿粉塵的羽翼，讓它振作精神，振翅而飛，帶着我到我們想要歸去的地方。

那個地方，有我想要上下打量的鄰家小妹妹。

那個地方，有炊煙裊裊中傳來的雞鳴犬吠。

那個地方，有紅磚綠瓦掩映下的插科打諢。

那個地方，有秦箏漢韻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

那個地方，篤定有綠水青山白雲繞階惠風盈庭……

一隻螞蟻的“青山”，可能是一塊土疙瘩；一條魚的“青山”，可能在海底、湖泊；一個人的“青山”，可能是一片丘陵、一個偶像、一座高峯，甚或是一絲半縷的意念。無數的“青山”，或朗潤或迷濛，或低垂或險峻，或蜿蜒或獨峙，遠望近觀，如在眼前，端詳時脈脈含情，品讀時齒頰生津，每到一處，如影相隨。於是，一路下來，似乎便不寂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