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馬騮山散文

電腦裏虛擬的春天，別人筆下描繪的春色，音樂中流淌的春天，及視窗巴掌大的春天，也許只是春天的碎片而已，總是比不上自己用腳步丈量的春天吧。有人說：人是自然的產兒，若枝頭的花和鳥一樣。由來已久的自然迴歸的渴盼，在某些因素的促使下，變爲實實在在的行動。於是，這個春天尋春去。

腦海裏一旦產生這樣的渴望，便迫不及待地尋求同行者，嫺靜溫婉的陽，當然是最佳人選，如軒兒所言：你們是最佳拍檔，你看書，姨姨跟你；你寫字，姨姨跟你；論打球，姨姨也是你的最佳對手（這句話，可真擡舉我了）……生活中，或許很孤僻吧，不善言辭，不愛熱鬧，不愛扎堆論東長西短，不愛聚衆狂歡瀟灑，對富貴爲官高高在上者，天性地退避三舍，別人不屑的所謂弱勢朋友，那真誠純樸憨厚的內質，卻在我眼中閃現着人性的光輝，我欣然於那簡單又純碎的交往。生活中失去的東西太多太多，但是，仍然覺得很幸運，能遇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的朋友，是緣，更是福分，知足，珍惜。這次，尋短途“驢友”，陽果然不辜負軒給予的“最佳拍檔”稱號，欣然應允。兩人平日語言舉動皆慢三拍，這會一改常態，迫切成行，或者說我迫切更合適吧。因爲逢坐車必暈暈乎，再則要遷就我補習時間，所以，首站選擇近距離的馬騮山（來這裏十年了，我聞所未聞，只知“馬騮”在粵語的意思是猴子，猜測，此山必是常有猴子出沒而得名吧），地點當然任陽安排，對於一個城市井底之蛙，十多年來，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我來說，哪有發言權。

不知是慣性失眠，還是爲興奮喜悅所包圍，爲自己的第一次出遊而孩子般雀躍，雖夜不成寐，但早早起牀，一改往日疲憊睏乏之態，待軒返學，梳洗忙碌一番，抓緊時間備一會課。陽發來訊息，讓帶長柄雨傘。也許，因爲心空的晴朗，倒忽略了窗外灰濛濛，陰沉沉，隨時會落雨的可能性。又因有即使有雨，亦不願帶傘的怪習。笑了。怕下雨吧？下就下吧，帶着多累贅啊。不是，用於對付馬騮仔的偷襲，反擊自衛啊。我對這次出行毫無概念，聽這一說，即刻緊張了一下，也樂了，即將來臨的行程，也似乎生動了起來。興沖沖來到巴士站，平日只適合鄉間生活，對交通工具素來聞聲喪膽，聞味失色的，這會兒，81號巴士張開大嘴，將我整個吞進去的恐怖感，卻蕩然無存了呢。

半個多小時的車程，與陽談笑風生。若是平日，啓程必是“昏睡百年”，到站也無外乎“國人漸已醒”的悽慘樣。陽很是詫異於我的改變。是吧，我也感覺到了。有人曾說：人於生活中，無非是從同一個大牢的獄室，移到另一個獄室，我們永遠被拘束緊緊跟隨着。不是嗎？爲柴米油鹽，爲衣食住行，爲子女學業，有時孤軍奮戰，心力交瘁，時而被剝奪着自己的興趣愛好，只爲妥協於生活或別人認可的方式，而毫無自我地壓抑在陰暗的角落裏感受着：某種框架只是數字的疊加，數字的疊加，只是爲了世俗的眼光和責任，只是爲了供給皮囊軀殼以物質，維持着活物的生命。活着的物體賦予精神的養分，或許才擁有了意義，人生有一種遇見，就預示着告別了遺憾。對於我的改變，陽眼中讚賞明顯多於詫異，我側着頭，輕笑，奇怪吧，你總會在失意的時候，遇到一些人，併爲其正面所影響，這時，腦海裏輪番浮現出慧姐姐，若冰姐，孫老師，年玉哥，還有很多人清晰明朗的身影，那一份無形中的精神力量，被注入了我的生命，讓我體會新生的喜悅。不要再尋求別人給予正能量，學會自己給予，而後惠及他人，“獄室”無法囚禁喜悅的心靈。

思緒飛轉間，已到達目的地——石梨貝水塘站。下車。視野豁然開朗，即刻被整個春的色彩和溫潤環繞，頓感神清氣爽，清風拂面牽發攬腰之際，忍不住貪心地深深吸上幾口，這是市區無緣呼吸到的新鮮空氣，空氣裏飄散着細細密密的清香味，欲尋源頭，陽笑言：喏，就在你面前站立着的米蘭樹。迎面山路兩邊，果然是一株株米蘭樹，猶如一個個婷婷而立的少女，正用清純的巧笑倩兮，迎接着行山者，哦，那滿樹米蘭花開的潔白優雅馨香，霎時迷了眼、醉了心，失態地衝過去輕撫擁抱，也不理會被人嘲笑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傻乎勁兒了，拍照留念，以此爲驚喜之證。

跟隨陽沿着她記憶中熟悉的小徑前行，一路有米蘭花相隨相伴，一路聽鳥雀輕快的啁啾鳴唱，偶爾有車，總是緩慢而安靜地側身而過，似乎也怕破壞了這裏的清新寧靜。路上行人不多，心中不免嘀咕：是來得太早了吧，怎麼不見山招牌——馬騮仔呢，一面等待，又提防着他們突然大駕光臨。“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是何等幽美寧靜的意境，而我卻偏偏不合時宜的膽怯在通幽曲徑處，腳步隨着陽信誓旦旦識路的心，遲疑而跟着遲疑不前。

前方不遠處，幸遇一清潔阿伯，趨步向前打招呼，老人好心的保證山徑的安全及善心的提醒着，勿擅自餵食馬騮。怎麼？哦，是啊，被餵食，會造成馬騮的惰性和依賴性，失去覓食的動力和本能，生存的能力亦降低吧，動物如此，更何況人呢？正如冰姐說：人需要工作，工作中實現自己的價值，人更需要獨立。雪小禪亦說：女人應該獨立，經濟獨立，不要依賴任何人，自己買花自己戴……記住千萬不要和馬騮逗樂哦，否則，他們會羣起而攻之，老人打斷了我的思緒。唉，心驚膽戰着，哪敢逗馬騮？禁不住孩子氣擔憂地問：伯伯，那那那……我們不惹他，他若來惹咱們，咋辦啊？陽捂嘴而笑。老人略遲疑，展顏。明白了：你尊重，必被尊重。又問及怎不見馬騮和行人？原來，我們來遲了，而馬騮更遲，恐怕還沒睡醒呢。我猜是：不讓餵食惹的禍，無利可圖，憑啥出來給你們瞧個夠，呵呵……

失望。算了，馬騮仔，你就半抱琵琶半遮面，千呼萬喚不出來吧。沒你有景賞，見人咱就跟隨，見路咱就走。一路花香鳥語，古木參天，水塘曲徑，碧潭綠水，山光水色亦如詩如畫，不愧是香港中部世外桃源。誰說無限風光在遠方呢？無限美景在善於發現善於尋找的眼中和心中。一路攀爬行走，山徑些許熱鬧了，人多了起來，彼此見着面，約定似的會自然友好地打招呼，一臉真誠自然的笑容，讓人恍惚着是否生活在生冷僵硬的城市，心裏有着春天般暖融融的愜意。微笑真好。有人說：人生是一串由無數煩惱串成的念珠，達觀的人笑着數完。思緒信馬由繮，腳步亦不停歇地跟隨山路前行着。

和陽一路興致勃勃東拉西扯。行至清溪處，停下，且默了滔滔的言語，陽默契地一起聽取潺潺的溪流聲，由耳鼓流入心田，一絲清甜纏繞在心頭，閉上雙眼，彷彿回到古老的鄉村，一樣的清泉石上流，一樣的魚兒水中游，在這裏，聞到了家鄉的味道，沁人心脾。

太陽趕趟兒似的，也不願辜負了這美景吧，偷偷從雲層裏溜出來，好心地爲你加了件溫暖的袍子，爲周遭萬物輕添一層輕紗似的金粉。細細密密的汗，從額頭沁出來，心中被高漲的喜悅充盈着，倒也不嫌熱。路邊有不知名的白色野花，蝶舞蜂飛。陽光下，空氣中，嗅到了一種熟悉的味道，它屬於記憶中遙遠的童年時代，屬於那個時代裏春暖花開的季節，於是，眼前的一切景物，幻化成滿園金黃的油菜花，被包圍在油菜花中央的土胚房子，土屋牆壁有無數洞眼，那是蜜蜂的棲息地。屋內，外婆鍋前竈下正忙乎着午飯，稻草香，米飯香，菜花香混合在熱氣騰騰的蒸氣裏，配合着蜜蜂的嗡嗡聲，仿似演奏着屬於春天的.合奏曲……這一刻，心中沒有深刻的悲哀疼痛，而是微微的醉意盎然，醉在心中永恆的春景，人間真實的美景裏……

經人解釋路途，終點即是起點，我們繞山成圓周形行走，回頭的路上，忽見道上多了很多馬騮了，見着生人，倒不驚慌，若無其事地行走，覓食，嬉戲，捉蝨，在樹與樹之間跳躍攀爬叫囂，小馬騮憨態可掬，似嬰兒般對週遭事物充滿好奇，時而拔嫩葉認真端詳，時而撿枯枝細細把玩；老馬騮，步履緩慢而從容，抑或引領，抑或對小馬騮攬腰抱頸，擔當着保護弱小的神聖職責；還有一對對或倚或仰或趟神情愜意的馬騮，享受着對方專心致志的捉蝨，那互敬互愛的精神和趣致的神情，讓人見了既讚賞又忍俊不禁；更有那不屑一顧的獨立馬騮者，一幅你自恩愛，我自怡然自得自娛自樂自我捉蝨，萬事不求人的遺世獨立款……

行至一處，幾棵不知名的樹木極爲奇特：猶如衣衫襤褸的乞丐站立在那裏，腰板卻筆直高聳，有欲與天公試比高之勢，樹下層層疊疊，堆着一片片灰白色樹皮，是自行脫落還是遭受人爲破壞的厄運？正不知何故。陽似乎看出我的心思，興奮而在行地解釋：雲，知道嗎？這就是剝皮樹，剝一層樹皮，長高一點。哦。納悶，咋這名兒呢，雖然貼切卻不雅，應是俗名。先拍照爲快，待回去再揭開廬山真面目吧。（原來，此樹正名爲白千層，又名玉樹，玉蝴蝶，相思仔等，樹皮層層脫落，似脫掉舊衣換新裳，顧又名脫皮樹；而滿樹的花更奇特，猶如千萬只小毛刷，因又叫白瓶刷子樹。據說此樹的寓意很多，啓發我們要寬容大度，追求樸素美好。白千層不但可供人觀賞，還有很多價值呢，例如：其枝葉可提取芳香油，供藥用和作爲防腐劑；樹皮則可用作燃料、絕緣材料，火把和泥敷劑等）

一路前行，一路對儼然旅遊行家的陽不恥下問，陽亦樂在其中，那也是她故地重遊的一種回味樂趣吧。繞了一圈，卻總覺得沒有繞出個所以然，畢竟沒有看到名正言順的山名，正式的入口處啊。再次對陽打破沙鍋問到底：這裏到底是什麼水塘，什麼山？剛好，見有簡介牌和地圖，陽順手指着圖所示，一邊理所當然正經八百地說：那，咱看的水塘就是城門水塘，又稱石梨貝水塘。哦。咱看的山就是城門郊野公園，又叫馬騮山公園。哦。

近三小時的行程，絲毫不感徒步行走的疲勞。雖然陽這個嚮導很盡責，卻仍然有糊里糊塗的感覺。雖然對地點不清晰，但那份不虛此行的喜悅之情卻是清晰的，那份尋獲春光明媚的感動卻是清晰的，那份再次尋美的希望也是清晰的。

回到家，迫不及待將心中一直模糊的概念，非得查個水落石出不可。鬧了半天，原來還是被可愛的陽誤導了，忍不住笑出了聲。我們遊玩的馬騮山，正名爲金山郊野公園，（同期成立的，還有城門郊野公園和獅子山郊野公園）。園內有四個水塘：九龍水塘、石梨貝水塘、九龍副水塘和九龍接收水塘。我們花數小時，也只是沿着公園四分之一的九龍接收水塘兜了一圈而已，哦，還有四分三的驚喜，待下次去挖掘吧。看來挖掘之前，必得先做做功課才行呢。

因着這份春日登山捕獲的喜悅，不善筆耕的我，卻忽然有了塗鴉的興致，就暫且將毫無章法的行走，用毫無章法的筆觸寫出來，以此見證一份改變和喜悅之情吧。德國詩人郝爾曼—黑塞說：“世界上任何書籍，都不能帶給你好運，但是，它們能讓你悄悄變成你自己。”此刻，我覺得：除此之外，徜徉在大自然的懷抱，它能讓你變得更像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