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母親散文

那是個跟今天差不多的日子，那是個暮秋夕陽映照的時節，早晚天氣已經冷了。午時的陽光還好，後晌夕陽斜落在樹梢上，果樹上的葉子散落一地，門前那兩棵高大白楊上的葉子正不慌不忙、一片一片地飄零，讓人不由感嘆日子短促、生命脆弱，母親是在那個夜晚的凌晨停下生命腳步的。已經過去8年了，母親，8年2920天，您在那邊過得還好吧！

雖然過去了8年，我仍然耿耿於懷。我恨自己悟事太晚，恨我們這些當兒女的沒有真正大孝至孝，沒有確確實實把母親的身體健康放在心上。母親身體不太好我們都是知道的，但我們都太大意、太不懂得母親在自己病痛上的隱忍。當母親身體出現狀況之後，我們還都不以爲然，覺得老人老病，就那樣熬着吧；我們都認爲自己上班那點事情很重要、崗位上離開了不好；我們都覺得母親會好的，老天會給我們更多更久孝敬機會的……但是我、我們都錯了。當發現母親身體不能自己的時候，母親的生命只剩下最後幾十個小時，醫院盡力維持，以待小妹歸來。夕陽西下夜深人靜的時候，母親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我們，再沒有給我們一個眼神、同我們說一句話。

8年就這樣倏然而去，一切都像發生在昨天。那天我仍同父親離開時那樣，沒有哭出聲來，只有內心更深地鈍疼。那是種持久、深刻、帶着世上最難過最悲傷最無可奈何最痛悔的痛。那種痛不及血肉、卻深入骨髓，疼得撓心。我來不及哭，因爲有一大堆喪事要辦、要迎來送往、要確定各種事情的程式、要讓所有來客吃好喝好順利歸去。“要把客待好啊！”這是父親臨終前最看重的事情，母親沒有留下言語，我想他們的想法一致。這是他們生前唯一能想到的最後盛宴。父母想到希望的，就是兒子應當努力實踐做好的。父親的喪事儉樸實在，親友鄉親們比較滿意，母親的喪事照樣要做好。當抱着母親的骨灰盒回到家裏，望着中堂正面兩副殷切目光看我的遺照的時候，我才知道從此自己成了“孤露”，再沒有人耳提面命，這輩子再沒有最關心厚愛我的人了！

父親母親離開了，又沒離開。因爲我總能感受到他們的目光。假若我做一點點錯事，我都能看到父親嚴肅的臉龐和母親沉默的眼神。父親母親離開人世了，但又活着。他們做人做事的言行無時不刻從我的身上表達。在我眼前至爲清晰的一幕是母親離世前一個多月的一個正午，我陪着走在南環路上的情景。那天午後天氣晴好，陽光下胡楊絢爛，沙棗紅豔，蘆花亭亭，綠柳婆娑。邊說邊走，熱得不行。我們在樹陰下乘涼，母親像留言似地跟我說到以後家庭生活注意的事情，我繼續詢問母親小時候與外爺外奶姨姨經歷的苦難生活……忽然，母親從眼前消失了，只剩下娓娓道來的囑咐，以及沒有一絲雲的深邃藍天。

隨着時間流逝，我愈多地爲當年愧疚。我想，我們所有兒女都應當爲那時愧疚。在父親和母親病重的時候，我們的工作真的重要到離開就不行了嗎？在父母最後的幾個月裏，爲什麼不能拿出時間來守候伺候？爲什麼不能再拿出些錢來爲治療父親母親的疾病多找些地方？爲什麼總是強調自己、自己的小家庭而沒有窮盡一切辦法爲延長父親母親生命而再做些努力呢？不可否認，人是有侷限的，我們每個兒女也受條件限制。但是，我們都沒有像父母對待我們那樣克已無私。我們找了更多理由開脫：忙啊，收入少啊，孩子上學花費多啦等等。父母離開後我們都在內心深處反省不己：再忙，陪父母幾個月的時間完全能擠出來；再困難，湊些資金、多操一點點心早些把父親母親送到醫療條件更好的地方診治是完全能做到的……我們爲什麼那麼老實地聽醫生的話，那麼早就放棄治療？是醫生的活與我們暗藏的想法不謀而合，還是我們本來都被俗務纏身忘了根本？慚愧啊！從來父母付出多，從來兒子孝不夠。細緻想來，我這個孝子真是徒有虛名，我沒有做得更好、沒有讓父親母親更多地享受我的孝順。當然，我們也受到了相應的懲罰，早早地就失去了父母關愛，早早地就沒了愛的根源，早早地就沒有回報恩愛的地方，早早就沒了那個最能牽魂的家……

母親隨我生活近兩年，直到感覺不好的時候堅決離開，她反覆說要回家。執拗不過，我送她回家。回家後轉住在二妹處不到1月病危，最後還是在老家那張炕上離開。父母之後，我們保留了老家房子，爲的是保留一個標誌。當然，那也有父親母親的囑咐。母親生前說過身後事，專門強調要我們不要賣房子，以後回來上墳什麼的有個待的地方；夏天天氣好城裏不想住，回家住住也好。8年來，還真應了母親的話，我們回家上墳，可以悠然自得地在家裏待着或住着，不必急着趕車；兄弟姊妹年齡越來越大，越感覺老家房子留在那裏的好處。每年，我們委託親戚種點兒糧食，繼續澆灌着門前的果園，秋天收穫果實。每年清明時節，我們像父親在世時的那樣在門口地埂邊補種幾棵樹木，這不，4年前栽種的棗樹都結果了！前年弟弟主持架通了自來水，今年初秋我回家守着把房子粉刷一新。雖然，父母不在，心裏那個家失散了，但形式上的家還在，它還維繫我們共同的懷念與追思。父母之愛，還從走進家門的每一個角落、從父母勞作並留下的每一個果實上不斷擴散，讓我們分享不盡。

母親，您在那邊一定過得很好吧。那邊有父親，他那山一樣的肩膀會扛起一切重擔；那邊有外爺外奶，他們會疼愛着您；那邊有摯愛您的大姨，她會處處想着您看着您。那邊有奶奶，她會教您畫好中秋鍋魁上的牡丹花，從地裏摘來各種植物染上好看的顏色；還會與您去屋頂上晾粉皮，一起看掠過頭頂的飛機。母親，您可以給奶奶說說坐飛機的感受，奶奶這輩子太苦，生前只在父親帶着去看的時候摸過一次撒農藥的飛機呢。奶奶要問您咋坐上飛機的，您就順便說說我們一家那年的北京之行、海邊之行吧。

母親，天冷了，我們那天專程去送寒衣，我買了些黃紙藍紙，他們說這是“布料“，又說現在流行現成“服裝”。我驕傲地對售貨員說，我媽媽就是裁縫，有布料就夠了。也不知道人間天堂到底是咋回事情，我們燒的那些“錢”、送去的那些食物真的能到您那裏嗎？希望是這樣的。其實無論怎樣，您都與其他親人一樣，是活在我心裏的。唯一與您活着不同的是，那時候我經常找一些機會回家，享受您忙碌快樂地爲兒子做的一切；現在，我想到您和其他親人就心酸眼溼不能自己。

在母親逝世8週年的時候，想到了這些，用以紀念。

　　20xx年1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