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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機散文

散文1.84W

【一】

禪機散文

輕風吹着綠樹,像一個飄忽的幽靈,掠過樹梢,飛檐走壁,向寺院深處躡手躡足地走去。

篁竹在風中簫簫地吟着,偶有一片青黃色的竹葉辭竿而下,飄到石徑上,輕輕地躺着,彷彿找到了自己的歸宿之地,安詳、恬靜。

泉水汩汩地從大山的一處泉脈流來,在那石欄圍砌的一個水池邊,伸出一個虎頭,泉水就從虎口中噴出。

傳說在很久以前,這裏本沒有泉,是一隻老虎用爪扒地而有泉涌出,於是人們稱這裏爲“虎跑”。

這是一個幽靜的去處,有清泉,有修竹,更有山巒青青,寺院深深……

突然,一陣急促的細碎的腳步聲在石板路上響起。

一箇中年婦女神色驚惶,腳步踉蹌地直奔廟門。

守門的小和尚稍一探問,就讓她進去了,她急匆匆地直向重院深處……

在一個清靜的花木扶疏的院落,有一間陳設古雅的平房,中間坐着一位臉色清癯的中年人。他臉上露出平靜安詳的神色,微微帶着笑意。他身穿僧衣,腳登一雙布縷編成的行腳鞋,手裏悠然地數着從項上圈掛而下的念珠。

時光在恬然的靜默中消逝……

那女人終於尋到了這個院落,一走進來,先是遲疑地縮住了腳步,然後細細地凝視着僧人的臉部。只見他微閉着眼,手中不停地數着念珠。

女人端詳了一會,終於放出哭聲,淚珠順着臉龐直掉下來,在她悲聲抽泣中,隱約聽出在勸說,在哭訴,在挽留:“你……何必……出家……我專程……從遠道……來……勸你……”

中年僧人彷彿眼前沒有一人,耳邊不聞哭聲、話聲,他默不作答,雙手合十,口中連連念着“阿彌陀佛……”

婦人傷心慟哭,動手去拉他的衣衫,僧人仍閉目誦唸佛號,不爲所動。

良久,另有老僧入內,勸婦人道:“夫人,何先生已入空門,法號妙弘,看來是勸不轉的.了,這也是前世之緣,佛門之幸。夫人請回吧……”

婦人一步三回首地退出佛堂,終於說了一聲“再見”,邁着細碎而遲緩沉重的步伐,叩響那石板路,漸漸遠去了……

【二】

南國的初秋之風並不蕭殺,而仍帶有淡淡熱浪,樹葉濃綠,修竹蒼翠,寺院深深……

寧靜的寺前小路被一個青年急匆匆的腳步聲叩擊出“咯咯”之聲,他汗淋淋,面紅紅地來到寺門口。

他向小和尚一再言明,他是來見父親何道遠的,然而小和尚合十謝辭:“這裏沒有何道遠,只有妙弘法師……”他急促地說:“就是妙弘法師,我的父親!”

小和尚還是把他拒之門外:“妙弘法師塵念已絕,你還是請回吧!”

青年仍然堅持:“我千里迢迢,特來拜見,你千萬爲我通報一聲,他知道親生兒子來了,定會見我的!”

小和尚拗他不過,進了寺院,向着廟宇深深、綠樹濃濃的後院走去。

在—間靜室之中,一位老僧默然坐着,臉龐瘦削,頷下留有疏疏的幾綹長髯,細小的眼裏,眸子放出晶瑩的光。小和尚向他施禮後說:“法師,門外有一青年,自稱是你的親生兒子,千里迢迢而來見你……”

老僧聽罷,臉上漠然,手指數着念珠,啓口輕聲說:“我已將情字了斷多年,夫妻陌路,父子隔世,豈能因見兒子而重墮塵網……不見!”說罷,閉目含笑,口稱“阿彌陀佛”,手捏念珠,轉身進屋去了。

小和尚奔回廟門門,向青年以實具告。

青年聽罷,臉色愕然,但也無可奈何,只得垂頭喪氣,轉身而去,口中喃喃:“妙弘……妙弘……”

【三】

寺院深探,綠萌重重,居室靜靜.壁上懸掛一幅書法:“生宏律範,死歸安養。”老僧衰弱地倚幾而臥,臉色蒼白,鬍鬚疏疏,眼中時而閃光,時而暗淡。

忽然,他嘴脣微啓,輕輕地吟着一首詩:

“又當投筆請纓時,

別婦拋雛斷藕絲。

去國十年餘淚血,

登舟之宿見旌旗。

拼將殘首埋諸夏,

哭吐精誠賦此詩。

四萬萬人齊蹈厲,

同心同德一戌衣。”

吟罷,長吁—聲,自言自語地唉一聲:“沫若,《黃海舟中》之詩,何不抄寄於我!”說罷,又抖抖索索地從枕邊摸出—封信來,抽出信箋默視良久,又輕聲自語似地讀着:“辱承囑書歸國詩,因往事不忍回憶,謹錄近作一首奉教,望諒之。”

“唉,沫若,沫若,你真以爲我四大皆空,脫離紅塵了?我能絕私情,何能絕華夏神州之情!”

他的心頭忽然響起一曲自己最熟的歌曲:“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那哀婉動人的曲子,曾是他心中淌出的琴音。

往事難忘啊,那文采風流的南社詩人,辛亥文壇的健筆猛士,名噪一時的春柳劇社,男扮女裝的“茶花女”,太平洋報的副刊畫報,對西洋戲、畫、鋼琴音樂的率先紹介,還有那青樓美酒、名妓歌舞的放浪生涯……一切都成了過眼煙雲,而今老矣!

幼年時自做的詩句忽然浮上心頭:“人生猶似西沉日,富貴終如草上霜”。他輕捻頦下的數莖蒼髯,慢慢地伏案、提筆,在宣紙上寫下瘦勁的“恆守正念”四字。然後,又念“阿彌陀佛’數聲,隨即斜倚牀榻,運氣調息,默默睡去……

這一睡,就似腳踏煙水飛雲,飄忽而起,他真似脫離了那日寇鐵蹄踐踏下的滾滾紅塵之劫……

【四】

欲夢清山,古道彎彎,山明水秀,樹綠花紅。

人們踏着石級,彷彿踩響了他人生的琴鍵。

孤舞巖上,有亭翼然,亭有額日:“無相可得。”兩邊對聯:“自淨其心有若光風霽月,他山之石厥惟益友明師。”

亭中有一座墓塔,上鐫“妙弘法師之塔。”據說,這裏安放着他的舍利子。

也許,這是他仙去的遺址,他在此蟬蛻般地脫下了塵世的一切煩惱?

也許,這塔是他佇立的身影,在這裏仰望長天,等待圓月?

也許,這塔是他骨立的孤魂,在這裏默默肅立,靜聽山風?

也許,這塔是他手中的藜杖,永不停息地在叩問路在何方?

墓塔東南,有一巨石,上刻法師遺墨:“悲欣交集”。

也許,人們以爲這位出世脫俗的法師不會有七情六慾擾亂內心了,然而他的遺墨在告訴人們,法師雖然脫去俗衣,着了僧衣,但他脫不去一身炎黃子孫的黃面板,掩不住一雙華夏兒女的黑眼睛!在他的內心,捨去了兒女私情,而凝集着更大的悲欣!

他的弟子們,驚悉大師逝去,灑淚化墨,畫成“淚墨圖”,爲法師造像。法師的像上,仍然似生前一樣,心宇蒼茫,臉色沉思有微笑。他的遺偈,說出了他的心聲:“問餘何往?廓爾亡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真是玄機萬重,妙不可言!

山下來往着多少拜佛燒香的男女,但他們真能明白法師皈依佛教的深心嗎?楚人屈原的名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也許就是他心中所思……?他在塵世之“下”難求出路,而不得不到九天之“上”去探求新途麼?

哦,大師!還有愚人若我,在此叩問你的禪機,你能作答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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