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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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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對於我來說,算是一個全新的體驗。

失眠散文

我一個大姨,如今每次見到我,都要說起剛到成都時,週末與她同住,上牀時還憂心忡忡的與她訴說着在這個陌生城市關於活、關於人、關於錢的種種難,她還沒來得及想好怎樣勸慰我,結果我一挨枕頭,把所有困難留在夢中解決了。熟睡的香甜與醒時的憂愁判若兩人,於是,她覺得要麼我是假憂愁,要麼就有真福氣。我當然願意兩者都是呀。

這兩天牙痛,依着以往的經驗,對付牙痛,經過幾次……突然想起,經過幾次,似乎也只有經歷而沒有經驗,每次都不外乎重複着看病吃藥、打針鑽孔那一套。可那牙卻似乎與人周旋得很有經驗。想要提前退休,隨便找點茬,就夠你受的。即便你自以爲是的穿上堅強的盔甲,那疼痛的神經卻堪比世上最好的電纜,質量好得就不知道什麼叫短路,隨時將你半個臉修整得電刑一樣扭曲。想這牙跟着我幾十年,我總還記得它的好,以爲先吃點藥觀察一下,別動不動就對它動之以武、或連根除掉。可它似乎一點也不領情,與我對峙在這個夜晚,非叫白天要懂夜的黑。

躺在牀上,我的睡意像一張漂浮的魔毯,不知今夜被誰減了魔法,看得見卻總落不下來。因爲侄女長大離開,我好不容易有了這個獨立的臥室,沒了M夜讀燈光的打擾,這才安享幾天靜夜呀?這要命的牙痛就象他的特使,讓我知道離開誰誰的厲害。

身上蓋着兩牀棉被,在這個暖秋的夜晚,我依然覺得揹着一塊寒冰,身體的一點熱氣,好像就要被它嗖嗖吸走。M許是也擔心着,時不時從隔壁房間起來,輕手輕腳弄出噓噓嗦嗦的聲音,怕把我驚醒。但每次他一動身,我便以罕見的清醒同步制止。見我並未睡着,他說不知爲啥,今晚他也失眠了。他失眠我倒並不覺得驚奇,依他向來的那點“偉人習慣”,就好晚睡晚起,只可氣的是,還將這壞習慣遺傳了一些與孩子。

我懶得理他。

樓下的貓,就像有首歌裏唱的那樣,住到城裏就不知季節變換,在這秋天的深夜,像突遇兇殺案一樣,發出一聲撕裂夜幕的嚎叫,隨後便一聲接一聲繼續它淒厲婉轉的哀嚎,聽得讓人毛骨悚然。因爲這叫聲,我便很不喜歡這些野貓,就算白天看見,它那神祕躲閃的眼神、幻象一樣的身影,總覺鬼魅得很。但作爲副產品而生下的那些瘦骨嶙峋的小貓,真是無辜得可憐,這樣,就在心裏更加責怪老貓行爲的不端了。

吃了兩片止痛藥,不知是否假冒僞劣,反正病牙的半邊臉裏,依然住着一個彈棉花的匠人,使勁抓起我臉上的筋肉,不停的敲打起來。記起時下流行錐子臉,我想這是一種進化,不但出於審美好看,就算有個牙痛什麼的,受災面積也總要小一些,於健康也是有利的。雖然以往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爲“臉面”大小有過困惑,但在今夜,我只能面對事實了。好在聽人說,進化並不可以速成,除非核聚變,那樣似乎成本太高了,我便也斷了癡心妄想的念頭。

我試着默唸一段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史鐵生說過,躺在病牀上的人,難有不迷信的。當科學與藥物都不能讓病人減輕一點生理上的痛楚,這些人,便只有在虛空中尋求另一種神祕的希望,就算望梅止渴,也算一種盼頭。更何況,佛教是一種人生智慧而不是迷信。但樓下臨街的路上,有摩托呼嘯而過的飆車聲、有大貨車轟轟的喘氣聲,它們喧囂着,肆意打亂着我意識中色與空的轉換。

M在黑暗中與我說,他今晚失眠是不是因爲喝了茶?

什麼茶?

鐵觀音。

那些鐵觀音本是弟弟妹妹給我的,我喝得少,又有些捨不得,便樂得他常常拿去豪飲。但他本是綠茶都要泡得酣濃的人,一點鐵觀音何以至此?

我正這樣爲他想着,突聞幾聲中氣十足的鵝叫,那氣勢,完全象從唐詩中崩出來的一樣,瞬間將我的牙痛也驚嚇了一大半。想想以往,在這樓間距不超幾米的高樓,最常聽到的是雞鳴狗叫貓嚎,還有孩子哭的、夫妻鬧的,這麼多年還從來沒在半夜聽到過鵝唱。這下見識了,想像一下此時它那“曲項向天歌”的情景,配上這家屬樓,恐怕它自知也是悲歌絕唱了,便選擇在這樣的深夜,唱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四鄰皆知。可就算驚天動地、四鄰皆知,於它的命運卻仍然是無能爲力。

是啊,這世上,但凡人與事,似乎都有無能爲力的時候,就象此時我對自己的牙痛一樣。我開始想念以往到點就能安享的睡眠,我希望深睡的魔毯趕快將我覆蓋。我開始數羊,一隻羊、兩隻羊……我聽到飲水桶裏孔雀魚吐水的泡泡聲,輕輕柔柔的,安安靜靜的,象嬰兒睡眠中輕輕咂動小嘴的聲音。我聽到樓下黃連翹的.灌叢裏,有蛐蛐的吟唱,纖細而單調,眠歌一樣悠長。但它的眠歌好像不是爲我而唱,因爲那睡意的魔毯依然飄浮在我的上方,我不知用什麼方法能加上一些重量,讓它輕輕落在我的眼上……

我這樣迷迷糊糊的想着,積極的閉上眼睛,儘量讓身心開啓到睡眠模式,連時間也懶得檢視,只要能睡一會,管它幾點。樓下的雞可不這樣想,生怕失了天職似的,“唔唔唔”,閉着眼也能想像它那臉紅脖子粗的得意樣兒。這雞一叫,那狗哪甘落後,於是大狗嗷嗷小狗汪汪。對面樓裏有小孩上學的屋裏,廚房便響起了鍋碗瓢盆的聲音,這下,全世界都醒了!

天亮了,我要去那叫着醫院的地方,請白衣人降魔治牙。

而偶爾的這次失眠,就不用治了吧!

致一顆牙

幾十年相伴

我以爲

一切都是你情我願

誰知這個無月的夜晚

你終於露出猙獰一面

我不知道

什麼時候

你竟在我的顏面埋下那麼多

那麼多猶如城市地下的管線

今夜,是誰開啟了魔盒

你要在魔笛聲中狂歡

那彈棉花的匠人是你嗎

一棰一棰敲打管線的弦

將我滿臉肌肉

彈成飛絮一樣的碎片

那操弓的武士是你嗎

拉着神經這根弦

將疼痛的暗箭

一次次射向我的心間

那哀怨的琵琶女是你嗎

轉軸拔弦輕攏慢捻

用我扭曲不堪的臉

演繹你千年不絕的哀怨

天亮了

我不能再容你狂歡

那白衣降魔人的電鑽

終將鑽開你堅硬的冠蓋

看一看

裏面住着何方妖怪

把它統統捉將出來

還我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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