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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碎生活散文

散文1.87W

【一】

零碎生活散文

19XX年至2001年10月。

我的生活,我的夜晚,想起來,它們大多與以下一些名字有關——艾菲爾,西雅圖,零點,城市部樂,世紀2000,天上人間,1779,維也納,維多利亞,伍德堡,圓緣茶,假日茶,香格里拉,萊茵閣,秀玉坊,巡洋艦,黃飄帶,這是些酒吧茶吧的名字。

其間我常去國際大廈底層的“西雅圖”酒吧——在地面以下,一個位置有些特別的酒吧。坐,一坐就坐到12點。那是個單純的酒吧,就喝酒,聽歌,聊天。現在它變了,令人傷心地變。提供的服務多了,搬到地面上來,名字改成“西雅圖休閒會所”,招牌燈異常地閃眼睛。我去得越來越少。在過去的那段時間裏每次都是固定的朋友,我們話說得很少,也不玩其他遊戲(紙牌、跳棋、智力玩具),一直就聽那裏固定的樂隊演唱。樂隊名字也很特別,叫“惰性元素”,在大學裏就成立了,主唱長得矮矮胖胖的。他們唱自己挑選的歌,也唱我們挑選給自己的歌。還有一個叫阿蓮的女歌手,長髮,聲音啞啞的,像田震,後來沒有原因地不見了,我問過好幾個服務員,她們也是新來的,只是說去其他地方唱了。

在酒吧裏總有一種感覺,強烈地纏繞着:就想這樣一直坐下去——周圍有人暢懷地笑,有人聚頭私語,有人小聲哼唱,還有人像我一樣木然,腦子裏不知在翻轉些什麼。只有想到明天要起早牀上班,纔在心底驚一下,說好了,12點準時走。週末纔可以呆得更晚。這樣就有許多次夜歸的經歷,累積成生活裏的一些元素。像2000年的3月,天氣不依不饒地陰霾着,雨一直悠悠地下,這和“西雅圖”裏溫暖、叫人迷醉的感覺形成鮮明的對比。每次走出來,總忍不住打兩個寒噤,裹一裹衣服,思想在這一刻也被凍醒。又是夜歸,走在墨黑一團的夜裏,無論高興、沮喪的心情都會無限制地被分解,不知道要蔓延到哪裏,更不知道已經蔓延到哪裏。一切都是不可知的,只有腳步移動,朝一個熟悉的方向。

有一次打的士,在離家不遠的地方下來,撐開傘,走到租居的那幢80年代建築裏去。我的小屋在那裏。夜是無比的靜謐,除了雨的聲音,這個世界把身體的安靜交給了夜。收傘,準備上樓。突然樓梯間角落裏的一團黑影把我給震住了,帶着無比恐慌的我站在原地沒動。我不認識他,一個四五十歲左右的男人,埋着頭,蜷縮成一團,旁邊放着兩個舊式黑皮包,鼓鼓的脹開舊式拉鍊。也許是我跺腳上泥水的聲音把他給驚醒了,他擡起頭,面容憔悴,用茫然的眼神望着我。我們互相都怔住了似的,半分鐘後,他意識到了我的擔憂,挪動了一下,身體弄出的聲音嘩嘩地響。在我懷疑他是否有不軌企圖之後,我輕輕地安慰並鼓勵自己從他身邊走過,拐彎上樓,但我有所準備,潛意識中是一場搏鬥。

後面還是夜晚,一切都很平靜,什麼也沒發生。也許讓人失望了,但我久不曾發生的失眠涌過來。不知道他是誰,來這裏找誰;是找不着地方,還是誰不在家;或者他已選擇在樓梯間的角落棲息一個晚上。這裏不是很乾淨,可看上去這個夜晚是屬於他的“溫馨”之地……習慣性的疑問攪拌着頭腦,不知何時才昏沉地睡去。第二天清早,我上班經過昨夜男人坐的地方只看到了一灘隱隱的溼跡,人已經走了。

就在那事發生前不久,收聽過本地的一個談話節目,講一個陝西農民拾到一個丟棄的皮包,有一萬塊錢有證件有存摺,他打電話給失主。包是失主被盜走的,不相信有此等人,就約了農民送到成都。農民由他弟弟、弟媳陪着到了成都,一去就被警察逮住了。直到農民掏出一萬塊錢,失主才感動了,受不了的。這事在辦公室討論過,都說遇上誰是失主,都會受不了。這世界還有這種人,不相信,不是自己親歷難以相信。然而這又說明了什麼,不就是人與人之間多了猜疑,少了誠信。回到那個雨夜,要是我讓那男人進入我的房間,如果他是個善良的人,首先他不會相信我好心的邀請,還擔心年輕的我對他有所圖謀;如果他是個善於製造假象和利用別人的好心幹壞事的人,我又會怎樣呢?我對自己沒有一時衝動將那不知來歷的.人引進自己家門的做法,是感到慶幸,抑或是傷感?

一個人會經歷許多的雨夜。這個雨夜被記住是因爲它的特殊,因爲遇見一個人,一個令別人浮想聯翩的人,一個在惡劣天氣的夜晚無“家”可歸的“弱勢者”。面對夜間遇到的“弱勢者”,讓任何一個善良的人更加迷失方向。因爲是夜,掩住了許多隻有白天才能看清的表徵,添了幾分僞飾和猶疑;因爲是夜,所以我把自己裹緊,擔心傷害白天疲累的心。

 【二】

20XX年,享受閱讀帶來的喜與悲。

人往往是一不小心就掉進文字的泥淖裏。比如讀到一位女作家的一篇隨筆,慢慢就被她渲泄的情感同化了。她議論着關於同學的話題,直白地說她和昔日同學已經是同也不同,學也不學了。

畢業前夕,校園裏最常見的就是一夥子同學涕淚滿襟,徹夜不眠,信誓旦旦地約定“年輕的朋友們,十年後相會”;你拍着我的肩,我摟着你的腰;在小酒館裏觥籌交錯不醉不歸。可過去七八年了,我和那些同學的聯繫越來越少,幾近杳無了。也不知是誰先冷落誰,似乎有些心照不宣,似乎變得無所謂起來。思想這東西的變異指日可待,而感情的變異是叵測的。

難得有個小有成就的同學出頭,在去年組織了一次同學聚會。時間早早地定下來了,是一個節日。可臨了,還是有幾個在這座城市裏的,因這忙那忙,很遺憾地放棄了。來了的看上去很高興。聚會是在一家叫“在水一方”的茶吧裏舉行的,名字很富幻想,環境也挺適合暢談,也很貼切我們的心情。大家沒有顧忌地敘舊,談工作、理想與生活裏的煩惱和快樂。其間,我們的說話不時被來電中斷。手機“嗡嗡嗡”、“哆來咪”此起彼伏地響起,哪個接電話,大家都會不由自主地望着他。看着他接完電話,話也不知說哪裏了,於是又變換一個話題。換了多少個話題我記不清了,這般過了兩三個小時,有的人接了電話便抱歉地說無論如何得走了,有急事或者是領導催辦個什麼的,最後一句話像約好了似的,都是“以後電話聯繫”。然後是有號碼的相互傳給沒號碼的,大家的通訊本上又多了些陌生的長串長串的數字。聚會在言未了興已無中散了。

還有一個同學沒來。幸好沒來,避去了尷尬。前些日子,我去一所學校參加培訓學習遇見過他。那學校的硬件軟件是市裏數一數二的。冬天幾百平米的禮堂裏因爲暖氣開放,不感到絲毫冷意。那同學就分配在這裏,聽說滿心想着往上爬。我們也好長時間沒聯繫,原想借此機會敘敘舊,豈料遇到時打個照面,寒暄幾句他就行色匆匆地穿梭着,像不認識似的。聽臺上作報告,他大大咧咧地到主席臺上端茶進水,交頭接耳,顯得和那些領導熟識得很。當然,我不能肯定他這種“做作”是故意擺給我看的,但他的行爲裏透出的驕傲和矜持是明擺着的。學習結束,我立刻走了,心中的悲意在寒風中愈吹愈濃,現境裏我的那些東西怎能“高攀”上他呢?真是同也不同,學也不學了。

人與人之間是不同的,即使捆綁住也還是不同的。每個人都會走自己的路,道不同不相謀,之後又是各奔東西了。我讀師範時班上的五十一個同學,除了一人不明就裏地離開我們外,其餘的都還健健康康地生活在世界上,守着自己的“田地”,耕耘着,有的結婚生子,有的還沒開花結果。在電話和網絡的時代裏,我又不知道怎樣去撥通、連接上同學的那根線。

也許哪一天,在大街上遇到一位同學,卻面面相覷,對方的名字無法從記憶庫裏找出來,搜尋引擎的結果是“查無此人”,若果真如此,真是人生一大悲事。同學在一起,就像書架上一摞書,嶄新得一模一樣,書進了各自的包,命運就無法言清了。同學之間說聲走了,就作鳥獸散了,再聚成了一件遙遠的事。同學到底是——兩個人的生命在某一段時間裏的短暫相遇相隨,還是曾經擁有了心靈上的磨合而意味着天長地久呢?我滿心希望的自然是後者。

 【三】

20XX年冬天。

雪在我們熱切的目光裏一直沒有飄下來。

關於那隻鳥是三四個月前的事了。令我困惑不解的是,爲什麼在夜風包圍的冷冬之夜,我突然回憶起那天的細節。事情發生時我以爲不重要的,都涌到記憶的門口。

那天我走進教室時,感覺到了瀰漫着的異樣。特別是剛跨進門檻的那一步,學生們的目光似乎沒來得及從某一點上移開,看得出他們努力掩飾着內心的活動,努力鎮靜着,可臉上有一絲掛不住的緊張。我沒有去想象他們的祕密,三年來彼此間的信任取代了懷疑。終於下課了,學生們一窩蜂地圍上來嘰嘰喳喳地捧出一隻鳥。他們強烈要求我幫助這隻鳥,我有些猶疑,可還是答應了。

鳥是一個學生在上學路上撿來的,鳥受了傷,一隻腳瘸了,另一隻腳站不長久,立會兒就倒下了。我給鳥找來一隻廢舊的紙鞋盒子,學生又拔了些草、樹葉,一個學生不知從哪裏給摘來些小野花,紅色黃色紫色的,鋪在盒子裏。學生們圍着說,鳥兒的家真美。

那天陽光出奇的好,用得上“燦爛”一詞。整整一個上午,我放棄了辦公,就琢磨着這隻鳥。我看着它,它也只是看着我。我們的眼神相遇時,我感到一種目光,咄咄逼人。它的眼睛雖然小,但瞳仁裏能看見白色的亮點,看得到某件事物在它眼球上的影像。好幾個同事不時地放下手中的活兒,過來逗一逗鳥兒。於是,鳥就東躲西藏地、瘸着一隻腿在盒子裏左竄右跳,有幾次它很好強地使足力氣蹦出了盒子,落到地上,躲在辦公桌的角落裏,不願和大家見面。

整整一個上午,我放棄了辦公,陪伴着這隻鳥。每到課間休息時,就會有大膽的三五個學生喊報告進辦公室來看鳥兒,更多的學生只能圍在門口,轟散了又聚攏了。換了平日有的同事早要叫嚷這羣孩子的不是了,可他們也被這隻鳥吸引了。

這是隻美麗的鳥。黃色的羽毛上點綴着其他顏色組合成的小點點,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四處亂瞧,閃爍着恐慌和好奇。學生們商量着怎樣取個好聽的名字,怎樣準備中午的食物,爭吵着它最喜歡吃的是什麼,或者該成立一個班級養鳥小組。這就是孩子的天性,少了成人的那份冷淡,多些純真和善良。

下午,鳥兒看起來好了不少。它精神十足地站在盒子裏,雖然腿一隻高一隻低,可傷痕看不大出來了。餵食物的學生向我敘述着他的發現和遇到的難題,我以爲它會在學生的精心照顧下漸漸地好起來,可就在放學前的那段時間裏,鳥兒臥倒了,不聲不響,眼神散淡,失去了光采。我猜測着鳥兒的不幸,又幻想着它能僥倖地逃脫。前後變化的迅疾讓我們手足無措,只剩下默默地等待。幾個學生在一旁焦急地說不出話來,望望我又望望鳥兒。鳥兒生命的脆弱最終帶給孩子們的是一種打擊,鳥的死亡破滅了孩子們心中美麗的嚮往。

這鳥,至今我叫不上名字。我以爲它叫黃雀,可一位同事說它是白頭翁,我沒法去查證。直到它死去,我親眼看着它抽搐着,完成生命中最後一秒的悸動,傳遞給我心靈極大的觸動。孩子們找了花園的一處埋葬了鳥,以此來安慰內心的傷感。許久以來疏忽着身邊生命存在是種幸福的我,從孩子們那裏——獲得某種意義,關愛另外的生命也是在關愛自己。

【四】

20XX年元旦。晚上。

手機響了,先是振動,然後是音樂。

你別再哭了,我說。

人死不能復生,我說。

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去接你。這是我說的第三句話,也是在那個長達二十分鐘的電話中的最後一句話。我還說了些什麼,我只記得上面說到的這三句。

這個電話與死亡有關。某個熟悉的人死了,電話告訴我一切,我討厭電話。其實我一直很少也很害怕參加別人的葬禮,望着熟悉的面孔在黑白的影像中定格,知道他們匆匆離去後,就不再回來,壓抑的氣氛足以令人窒息。曾經讀過一本叫《五色死亡》的散文集,裏面記敘了各式各樣的與死亡有關的人和事。不過他們都很遙遠也被文字渲染得令人感覺死是美好的,竟然有這麼多人和文字記念着。

生老病死是自然的,意外的事情難以避免,許多的出乎意料總讓人手足無措地心碎。

剛剛接聽完的長途電話,使得在元旦這個本應該高興的節日添加了悲傷,簡單寧靜的心情頓時複雜悲痛起來。電話那頭是我一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同學,他在電話裏哭訴着一個噩耗,聲音哽咽,彷彿什麼在撕裂他的心。五天前,我在火車站送他去廣東中山市,他弟弟因車禍躺在醫院昏迷了兩天,還沒醒來。肇事司機逃走,線索幾乎爲零,那家臺資工廠好歹出了一萬多元醫療費,等待同學的一切是未卜的(弟弟的醫藥費、安葬事宜……)。我想不出這種災難爲什麼要降臨在他家裏,本來經濟拮据的家庭因此籠罩着更多的憂傷。彼此之間實在太熟悉了,想想再見不到一張孩子似的臉,電話這頭的我好幾次眼淚涌出眼眶,順着黑色的話筒柄淌下來,晶瑩、滾圓,着地就碎了。

同學兩次高考都是幾分之差而被拒於大學門外,家庭條件差,供不起自費,也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工作。父母靠平時給鎮建築工程隊做些磚瓦活掙點碎錢,弟弟初中畢業出去打工有五年了,五年間沒有回過一次家。聽說他幹得挺有出息,當上了車間質檢班班長,月薪有一千二百多元,每週六、日休息(這於靠體力打工已是不菲的待遇了)。同學和我見面後總會聊起他弟弟,現在他能夠安心在家裏自學電腦,動力和經濟援助都來自弟弟。每月的匯款單都讓他信心倍增,弟弟也以在外幾年的閱歷爲兄長描繪着生活的美好藍圖。他還曾經談到過一個計劃,屬於兩兄弟的宏偉計劃。可是,計劃中所沒有的情況出現了,—個沒滿二十歲、一個關心父母兄長、對未來充滿希冀的生命,不經意間輾轉於車輪之下,奔赴另一個世界。

哀莫大於心死。我不能形容這悲哀有多大,但我感受到它已將同學一家,連同我重重圍住,緩不過氣來。彷彿看見一件昂貴的玉器“砰”地落在地上,無從收拾。

“我眼睜睜地看着他走向死亡。從沒有呼吸心跳到腦電波消失,但我束手無策。

“爲什麼,上天爲什麼不先拿走我的命。

“我的親弟弟,再也見不到他了。”

同學的心一次次攜帶悲痛落向谷底,而我沒有工具和材料,去修復他破碎的,被死亡的情愫纏繞得嚴嚴實實的心。這種修復只有他自己才能做到,把悲傷、痛苦拋棄在時間的角落,然後上路。

人活着,不能因爲生活中的變故而倒下,死者希冀生者的平安與輝煌,生者不能活在死者的影子裏。我多麼想安慰他,可那瞬間我的頭腦也是鬧哄哄的一片雜音,只有死亡兩個字像吊在繩索上的鐵環,來來回回地碰撞着。把“死亡”留給昨天。雖然活着曾經心碎,但不能心碎地活着。心碎只是生死場上的一支插曲,而不是主題歌。

標籤:散文 零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