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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羈留的歲月

散文1.44W

(一)

我所羈留的歲月

歲月一滑,剎不住車的樣子,我便撞進了30歲的門檻。人們都說,三十而立。可我就像剛從漫天迷霧的山林裏出來,又好像猛灌了二兩金徽烈酒一樣,在30歲的門檻裏,更加站立不穩。

30年的記憶可以說是紛繁的記憶,那些生活的條條縷縷匯聚成崇山峻嶺中的一條小溪流,隱沒在遮天蔽日的林木深處,我就像一個在山間慢條斯理走着的人,只在偶爾的一瞥間,纔看見溪水的閃爍,卻找不到他來的源,尋不見他去的路。

童年的記憶已沒有多少,都是一些痛苦的事情,也是父親經常說叨的事情。父親說他和母親是怎樣艱難地將我們姐弟六七個拉扯大,有時我覺得父親將此事引以爲自豪,頗有一種誇耀的語調,我便覺得悲哀了。父親的觀念裏,淡化了一步一步的艱辛,以及生活的陰霾。可我非常清楚,最苦的是母親,挖光了滿山的野菜,看着孩子們爲飢餓而哭,她的心被揪的疼痛。父親是否應該想到,他和母親本不應該遭此罪孽,孩子們的童年也不該有如此重負。

那是一段我不想回味的日月,爲了吃穿寸步維艱。時下聽着別人美美的回味着小時候的幸福,有些也不免誇張,盯着那陶醉的神情,我心頭淚如雨下,這些淚更多的是流給母親。母親含辛茹苦將孩子們拉扯大,還沒來得及得到孩子的安慰,便撒手離去……我的記憶霎時間一片空白。這空白是母親留給我的,我的心像風箏斷了線,我的拼搏,我的進步,我的成績,我的一切是母親支撐着的,可是,現在,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那是一段我所羈留過的歲月,由於母親,我再也不想回首,也不願聽到有人再提起……

(二)

我只想在現有的生活裏流淌下去,至於鮮花,掌聲,有就有,沒有也無所謂,我已經懂得了大難過後的寧靜、安詳。我將平靜地看榮、看辱,看沉、看浮。也許這在他人思想裏是消沉,可我不這樣認爲,興衰、喜悲、寵辱並不是我個人說了算,我只願處理好剩餘的事情。

時間就是千帆過盡後的寧靜。30年來,我有過大落的遭遇,從小拼着命地想長大,長大了一切都好辦了。可長大了緊接而來的就是在父親的呵斥與苦難逼迫下的讀書,讀書之路由家門口一直延伸到遠方,爲了能在貧窮愚昧的鄉村掙得一個令家族榮耀的“大學生”的名,我咬牙堅挺着。可我知道,爲了這樣一個虛名,父母有犧牲了多少心血。一讀書我付出了整整前半生,學業有了,可自己的心卻失去了依託——母親沒有了!

我知道,每個人的生命裏總有某一感人形象鐫刻下來,影響其一生。母親或許就是我生命中的那個人,一生艱苦,留給我的遺憾太重。好幾次,我鋪開紙筆,想將我凝固的思念寫給母親,可總難以下筆。一者筆拙,總擔心寫不好,給母親的一生留下敗筆;二者實難回首,感情的抒發非得細膩、非得點滴出真情,我一拿起筆便覺思路紛亂,母親一生做的事情實在太多、太瑣碎,放在心裏回味便覺着情真意濃,可我難以寫出來。所以我索性擱了紙筆,不寫了。

我也有了這種理解,有的事情是要寫出來的,有的事情是要裝在心底的。母親辛辛苦苦一輩子,臨走卻無半點片言隻語留給我,致使我好長時間痛苦不堪。

年,對我來說太短,好多事情想要做卻沒有了時間,用日子串起來的事情一件也沒有從頭至尾地做完,遺憾叢生。唯有讀書,像走一條彎彎曲曲的山路從山腳硬是走上去了……

(三)

30年的歲月,我始終沒有好好地選擇一個時間段,在某個陽光燦爛的地方居住過。日子對於我是霧中的飛鳥、日光裏的塵粒、水中的月影、風中的花瓣,目光一盪漾便了無蹤影。

小時候的田園夢想,想在一畦菜地種出碧綠的青韭、青嫩的蒜苗、飽實的大白菜、香甜的玉米棒子,親手採摘、收藏,冬日圍着爐火品嚐,將一截截山林裏親手撿來的柴棒送進火爐,火紅火紅的炭火映紅了整間小屋,於世不爭,於人不欺,飽暖而殷實。可這隻限於夢,一個純粹的夢。還有,從小把家鄉周圍的大山踩個遍,在那裏的小路上走走停停,我不知道要做什麼,只覺着那是一個山裏孩子必有的經歷。逐漸懂事了,我便覺着那是讀過的鄉詩鄉文里美妙的意境,山路彎彎,林深草厚,那路那林裏蘊藏着太多美妙的故事。可是後來一上學便被“大學生”這頂虛名的帽子壓在頭上,時時做出與鄉村不屑爲伍的神態。鄉村的孩子只能是野孩子,不可與他們走得太近;鄉村只能看見井口大小的一點空間,鄉村人是井底之蛙;鄉村的'山雖峻,那只是窮山,水雖清,那只是惡水……這些警告抑或是忠告時時吞噬着我幼小的心靈。時至今日,那份驚恐依舊殘留在我的記憶裏,也讓我在隨後的人生裏收斂了不少,沒有幼時那般肆無忌憚了。

如今,撞入30歲的門檻,我才靜靜地得以斷斷續續地拾起往昔的碎片,想到“羈留”二字。30年的歲月裏,我未曾在自己出生長大的那個叫“家鄉”的村子裏仔細的生活過,我熟悉的只是那個村子裏的巷道和流淌於其中的人羣和貧困,但對那個村子的心腸我卻是一無所知的。在那個村子裏斷斷續續地駐足、停留、來去的歲月,只能是“羈留”了。

(四)

每個人可能都是如此,小時候做夢也想走出去,脫離生命的誕生地,闖一闖外面廣闊的世界,在幾個不同的城市漂泊、羈留、客居,好多人即使過得艱難,可還是心裏憋足了一股勁,沒有成就絕不見江東父老,就是憑着這樣一股勁而小有成就,能在異鄉立足了,卻生出一種回鄉的迫切願望,頗有點“衣錦還鄉”的味道。全身煥然一新,拎起別緻的揹包,將在城裏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一點成就裝滿一心便“榮”歸故里,在鄉親們嘖嘖的眼神中驕傲的像一個王子。可就是這一點叫做“榮”的東西在鄉里也不能維持很久。城市與鄉村的反差實在太大,時間久了,好多人眼神流露的已不是昨日的羨慕,變成了另外一種——咳,看那樣子,辱沒祖宗!

直至覺察,自己的分量已燃燒殆盡,便灰灰的逃離,擁擠在車流人流裏。這樣反覆多次,頓覺生命越來越輕,如秋葉一般,慢慢枯去。直到人生的彌留之際,榮譽、升遷、揚名、顯貴,這些一輩子看重併爲之付出青春的東西都變成了枯枝敗葉,“故鄉”纔是根。每個人無論年輕時有多茁壯,有多枝葉繁茂,可到了最後,無不想葉落歸根,長眠故土。

我知道,冥冥之中有一個圓。每個人都在某一點站定、起步、爬行,付出了畢生光陰,最後又不得不回到那個起點,圓畫完了,歸根了。

年前,我咬牙堅挺着,爲了“大學生”三個字,其間我失去了許多,沒有走進田園夢,沒有親近那些山裏的小路、樹林、牛羊,最令我遺憾入骨的是母親撒手離去,成了我心上的一根刺。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我忍着疼痛,硬是爬山一樣走完了讀書路。讀書的歲月裏,我萌生了這一生再不回那個“窮山惡水”的地方的誓願:我要在異鄉立足,將異鄉住成故鄉!

畢業前夕,我已在城市一所學校實習、試講,被聘用了,只待下一學期上班。可父親、兄弟一遍遍呼喚,情之懇切,令我熱淚盈眶,還有那麼多親人關心着我呀!我回來了,很快參加上崗考試、崗前培訓,成績優異,在小鎮中學上班了。

我清楚,這一生,將駐紮在這裏、戰鬥在這裏了。我那個圓畫完了,在30歲之前畫完了,我只願處理好剩餘的事情。

現在我只堅信海涅的詩:

冬天從這裏奪去的,

新春會交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