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姐散文

在我今天渾濁的審美意識裏，小姐姐卻依然是清麗而漂亮的。

我的小姐姐是個嬌兒，她在我的大姨家最小，儘管是個乖巧受寵的嬌嬌女，可是她還是比我大一點點，因此她聚集了所有哥哥姐姐的寵幸呵護於一身，而她又把這一些些的愛轉而傾注到我這個小弟的身上，至今想來，那些往事和情意，再不能夠了。

記得最早的記憶裏是我去大姨家，不知怎麼就瞧上小姐姐那兩條大辮子了，揪住了就不撒手使勁地扯着拽，而且只有最厲害的大姨能呵止我，所以小姐姐每次都是如花地笑着來迎接我，卻是傷心地嗚嗚哭着離開我的。可是下次我去了小姐姐依然高高興興地來逗我玩了，直到我又把她弄哭爲止;直到我眨眼成爲了犖犖少年，不再發狠揪她的辮子了。可是有一次還是讓她傷心得不得了，我放暑假跟着媽媽去大姨家，怎麼小姐姐不在家呢？我正納罕着，覺得有些失落，小姐姐春風滿面地回來了，穿着漂亮的月白色學生素裙子，手裏拎着一杆細細的紅纓槍，見了我就一笑，跟媽媽打招呼，媽媽問她：“小麗放暑假了？怎麼纔回來？”“演節目來着，弟弟也放假了呀！”媽媽又問她考多少分，小姐姐的臉上不笑了，後來我聽大姨悄悄跟媽說，又考不及格呢，才考四十多分，媽媽哈哈笑的說小姐姐：“人家你弟弟就是不考滿分，最少也都考九十多分。”我在旁邊有些驕傲、又有些不是滋味，那時我就懵懂覺得，當女孩真的可愛又可惜。

小姐姐每次來鄉下，穿城裏的學生服、白襪子、帶襻的皮鞋，說的城裏的話，有花花綠綠的糖果給我，使得我的小夥伴們都眼裏羨慕、可給我長臉了，我就在大街上野地裏瘋跑地更厲害了，天晚的不行了纔回家，但每次也忘不了偷兩顆生產隊的老玉米或者一布袋毛豆什麼的，讓媽媽煮熟了給小姐姐吃，她吃得高興，我樂得頑劣。

小姐姐也接我去城裏玩，那一次只有我和她兩個坐公共汽車，汽車跑得很快，下坡時往下一懸，我們並坐在後排座，小姐姐一下子抱住我，問：“弟你暈不？”我也暈，看到她的樣子，卻撲棱撲棱搖下腦袋，覺得女孩真的又很可憐。大姨家住的是城裏的平房，屋子的後面不遠是鐵路，門前一條大深溝，淺淺的水裏面的水草卻濃綠的長的不知有多深，晚間屋後列車碰軌的聲音和汽笛的鳴音異常清晰，我對這些既熟悉又親切，經常睡不着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感覺。在大姨家的日子，小姐姐看我愛吃山楂片和酸的水果糖，她就天天給我買，認真地看我吃嘴的樣子，嘴角的酸水直流下來她就開心地笑一下，我吃得心安理得，不知道回報何物。那個時候只有進城才能叫我稍微約束一點，不敢大張旗鼓肆意耍鬧，但是仍然是表面上道貌岸然其實私底下賊心不死，老老實實聽話了沒幾天，給什麼東西都先假裝不要，臨走卻洗劫一空、抽冷子偷走了小姐姐最心愛的玻璃雞和小人書，後來我再去大姨家，小姐姐跑出來跟我打個招呼，就趕緊又跑回屋去，我看見她把書桌上擺着的最漂亮的玻璃鳳凰藏起來了，我走的時候，她把小人書故意都凌亂地擺在桌子上，自己躲起來，知道我該下手了。

每次我去大姨家，都會有小姐姐燕子一樣地飛出來迎接我，我還是比較討小姐姐喜歡的，我故意站着就不動，我知道小姐姐會過來想方設法逗我玩的。可是那一次，靜靜的不見動靜，我忍不住問了一句，大姨說小姐姐在屋裏躺着，她不能動了，滿身是傷，連容顏都改，不成樣子了。原來有一個一般大的同班女孩子欺負她，大概又跟出來打抱不平的男孩子有關，那個女孩嫉恨已極，就在放學回家的時候，趁小姐姐不防備把她推下了門前的那條深溝裏，大姨說，都是鬧的些孩子氣，只怕是要毀容了。

但是毀過容的小姐姐依然鮮麗漂亮，後來我卻總對她有些莫明的擔心。美麗的脆弱，增加了負擔。

在後來的日子裏，當然我也經常在外面認一些“姐姐”，只是那種放心依賴的.感覺永遠似燭火在風中飄蕩，經不起自己心情的考驗。沒有親情和友誼塌實的落腳點，我如今還能回報給予什麼呢？又能放心地獲得甚至攫取禮物嗎？我已經知道了人家給我禮物我要學會回報，因爲我不能再心安理得地有所獲得了。

多年以後我再去大姨家探訪，聽大姐說小姐姐要下崗了，單位不景氣，文化又不好，現在用人太挑剔了，哪管你上老下小的困窘。晚上我又住在了早年熟悉的大姨家，傍晚還是聽到附近鐵路上列車經過的聲音，那條鐵路就是我回歸故鄉和返回京城的必由之路，每當我經過這裏，心情都起盪漾，故鄉已經不怎麼認得出我了，在京城裏我又是怎麼樣的情形呢？如今那條小姐姐被人推下去的大溝被填平了，過去低矮的的平房都被改造成了高樓闊居，這裏成了花園城市豪華馨美的一角，只是我錯過了和小姐姐會面的機會。我的心情不再那麼茂盛，思緒變得有幾許荒涼。

現在想來，我少年的時候，喜歡的只有小姐姐，小姐姐的漂亮可愛，是我高傲的標準，使我狂妄的原因，別的女孩再可愛在我眼裏都頓感失色，有小小的心懷不甘；那麼說，在我後來長大的歲月裏，爲什麼我的身邊始終駐留不了可愛姑娘的芳蹤，我這麼想是否就有怨恚小姐姐的意思呢？想到這裏，我的眼裏就有止不住盈盈的溼潤，因爲我還認定，即使是這樣，小姐姐也會原諒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