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塬上散文

散文1.67W

我說我要回塬上,幾乎所有的人都說,塬上?是原上吧。我說不,是塬上。然後就有疑疑惑惑的眼神在我的臉上漫遊,似乎在說,塬上是個什麼東西呢?這樣次數多了,就有人去百度,有人去查字典,查完資料之後他們依然眉頭緊皺,不明白塬上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他們僅僅從文字上弄清楚了,所謂塬上,是我國西部黃土高原的一種地貌,四邊陡峭頂上平坦。他們說這不就是一個黃土的臺子嗎?我說是啊,是文字上或者照片上的一個土臺子,要是你身臨其境了,大概就不會說“不就是一個黃土的臺子嗎”這樣的話了。要是你在那裏生活過幾年,或者說你就出生在那裏,你的感覺就又不一樣了。他們說也許吧!

塬上散文

我對塬上是有感情的,這感情與生俱來。去鄉愈遠,年歲愈長,這感情愈濃厚。衣錦還鄉是人生快事,“不敢問來人”的“近鄉”者同樣也懷着一腔思鄉之情。寫《情人》的杜拉斯晚年總結道,一個人轉來轉去,總走不出自己少年的記憶。而少年時代,大部分都和故鄉連在一起,故鄉成爲少年記憶的背景和場地。

我愛塬上,不是說塬上一直籠罩在詩意的光環中。恰恰相反,在我的記憶裏,大部分時候塬上是一個讓城裏人和川里人鄙薄的地方。捎帶着鄙薄一下塬上人,秀一秀自己莫名其妙的優越感。我上高中的時候,自然是在縣城裏,縣城呢,在塬下的川道里,因此就受到城裏人和川里人的雙重鄙薄。

高一剛開學,老師排座次,我的同桌是一個城裏人,女生。她不知哪兒來的優越感,時時刻刻表現出對我的鄙視。一開始我覺得可能是我窮吧,她覺得攤上我這個服色黯淡的傢伙很倒黴。過了一段時間,我發現她對所有的塬上人,不論男女良莠一概鄙視。原來她鄙視的不是哪個人,而是人的來處,是塬上。塬上在他們的嘴裏叫山上,儼然未經開化的閉塞蠻荒之地。他們哪裏知道,山和塬是截然不同兩個概念呵!山,還在塬上之上呢。

我一直懷疑《白鹿原》裏的“原”是否就是我們這兒的塬。白鹿原在陝西,說起來和我們這道塬也還有些淵源。陝西就是因爲在這道塬的西邊而得名。這道塬歷史上叫陝塬,也有寫作陝原的,是當年周公召公劃陝而治的界線,歷史上許多典故、成語,《詩經》裏的一些篇章,都和這塬有着勾連。塬在河南省最西邊,小時候老師指導學生作文,往往寫作“豫西邊陲”。陝這個字,就是狹的意思。在陝西渭河平原和河南九朝古都洛陽之間,崤山懷抱裏,黃河蜿蜒,山、塬、川各種地形起伏陳列,陝縣即在此間。

縣境多山,百度上說其地貌大致南高北低,東峻西坦。我覺得這是侷限於行政區劃而言。其實,假以大局眼光瞭望,其地東、南、西基本都是山、塬、丘陵,只有北邊靠近黃河南岸的地方是灘塗和平原,黃河對岸還是崇山峻嶺。夾雜在各道塬、山之間狹長的平地,地理上稱爲川道,而居民習慣上稱之爲川裏。在過去的'年代裏,川里人和城裏人一樣,他們是瞧不起塬上人的,更不用說山裏人了。

瞧不起塬上人的人自然不知道塬上的好處,就好像瞧不起河南人的人對河南孤陋寡聞一樣。十年之前開始,我每年都要到昆明呆上一兩個月。剛到昆明的時候是夏天,氣候宜人,跟塬上相似。我就去查昆明市的海拔資料,居然跟塬上差別不太大。昆明市的海拔1800多米,塬上的平均海拔在1000米以上,最高處是山峯,那是全縣的制高點,大概也是1880多米吧。這樣的地方四季分明,夏天涼爽宜人。我小的時候農民們都住的窯洞,夏天睡覺時要蓋厚厚的棉被。這讓我養成了一個習慣,以爲睡覺就必須蓋被子。後來到武漢去讀書,盛夏寢室裏沒空調,大家都裸體而臥,還不停地搖着扇子,我卻習慣性地蓋着被子,於是大家都笑。就不蓋。可是不蓋又睡不着,感覺哪兒都不對勁兒,最後還是蓋上。迷迷糊糊一覺醒來,被子都溼乎乎的,滿身的汗水跟剛衝完澡一樣。於是特別地想念家鄉,想念塬上。

塬上的東邊是川道,西邊也是。北邊呢,沿着一條彎曲的公路一路向下,再下,一直下到底,就是縣城和黃河,以及河邊的灘塗、這自然算是川裏了。往南呢,一條公路通向後山。後山在我們的語境裏叫南山。小時候唱兒歌,有“鋼紅日頭下大雨,南山下來個花花女”。老輩人說謎語,開口即是“南山下來一羣雁,撲棱撲棱下個蛋”這樣耳熟能詳的傳統節目,這樣的謎語自然是不需要猜的,都知道謎底就是紡車紡線,紡車撲撲棱棱的聲音和形貌,都讓老人們聯想到南山大雁歸窩的情景,而那個蛋呢,自然就是紡出來的白色穗子了。

在塬上的人的生活中,南山絕對是一個不可或缺的重要場地。衡量一個男孩是否勇敢勤謹,是看你是否能夠進山挖藥、砍柴,獨當一面。及至成年,一個男孩變成男人的標誌,很可能就是你放下高中的課本,響應政府號召,到南山修建水庫,替家庭分憂。及至現在,南山在塬上人的生活中依然不減當年的份量。旅遊開發、林果和木材生產,春天挖藥,秋天收穫。上一趟南山是自豪的大事情。

南山對塬上人如此重要,連接南山和塬上的公路就更其重要了。公路不寬,大概可以兩車並行吧。公路兩側都是果木樹林,蘋果梨子桃樹杏樹不一而足。春華秋實,煞是好看。公路不長,從北到南最多20公里塬就完了,就到了山根上,然後一路向南仰面上山。公路兩側錯落着十幾個村莊,一萬多口人,是一個鄉鎮的建制。比起城市的喧譁,塬上的安靜簡直稱得上世外桃源了!

這樣一道底蘊厚重的塬,在塬上人眼裏並無什麼特別之處。他們祖祖輩輩溫良敦厚地在塬上生活和勞作,享受蒼天賜予的幸福和安逸,也享受別人的鄙薄和眼色。不過,在他們心裏,那些鄙薄和嘲笑,似乎與他們沒有多大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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