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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田野散文

散文2.35W

深秋的田地,勞累的村莊人已經回到了村莊,玉米跟着村莊人的腳步,也回到了村莊。田地寂靜起來,它必須耐着性子,獨自捱過漫長的冬天,纔會再次迎來從土炕上睡醒的村莊人,和一粒粒在麻袋裏睡醒的玉米種子。

深秋的田野散文

田地是誠實的,值得人與它深交。春天,村莊人向土窩裏撒幾粒玉米,它就老老實實地長出一地的玉米,從來不會耍心眼,偷懶給自己多留一絲力氣。現在,它用血肉結出的玉米已經被村莊人運回了村莊,它想必有些難受,有些失落,所以,這時我有必要來到田地裏,去給它一點點的安慰。

我赤着手,向田地裏走,與那些返回村莊的人和玉米擦肩而過。他們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卻不發聲詢問,彷彿在村莊裏從來不曾見過我,只把我當做一個陌生的路人,從遙遠的村莊來,恰巧路過這裏,去往另一個遙遠的村莊。我走在田間的土路上,路上滿是牛的蹄印,和深深的車轍,這些痕跡,必須要用一整冬的時間,才能被風抹平,或是被雪填平。

我發現了一穗掉隊的玉米,躺在深深的車轍裏,半邊身子被壓進了泥土,半邊身子在太陽下閃着金光。我俯下身,土地和玉米像磁石的兩極,緊緊地吸在了一起,我費了半天勁,才把它從土裏摳出來。我把它舉在眼前,仔細地端詳。它有一尺多長,上面一行行地排列了將近二十行玉米粒,這些都是由一粒玉米轉化而來的,這一刻,我無法不對玉米肅然起敬。我對着這穗玉米沉思了一會,我不能把它帶回村莊,它既然在這裏掉隊,也許就是它想留在土地裏,我要尊重它的選擇。

我舉起這穗玉米,後撤、仰身、投擲。玉米以最優雅的姿勢在藍天下劃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落在了遠處的田地裏,又蹦跳了兩下,像孩子在撒歡。我幫助它完成了心願,這之後,它也許會被兩隻田鼠合力拖回洞去,作爲冬天的儲備;也許會被一隻花喜鵲看中,成了一頓不錯的午餐;也或者它在大雪下熬到了春天,然後發芽,撥節,接穗,重新來個生命的輪迴。但無論它有怎樣的結局,我想,作爲一粒糧食來說,它都是快樂的。

深秋,天慢慢地擡高着自己,不斷地拉大着與田地間的距離。雲可以飄得更高了,鳥也可以飛得更高了,就連我的呼吸也比從前順暢了許多。我仰躺在兩條田壟之間,我兩邊是枯黃的玉米秸,它們的孩子都走了,它們無力把長大了的孩子留在身邊,只能站在田地裏,看着孩子們越走越遠的身影。它們會有些憂傷,但更多的卻是欣喜,就像多年前娘看着我離開村莊,走向另一個陌生的世界一樣。

我知道,用不了多久,這些玉米秸就會被大火焚燬,它們曾經是土地的一部分,也畢將要重新歸於土地。秋風吹來,乾透了的玉米葉子嘩啦啦地響,這是它們最後時刻的私語。對於它們來說,生命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因爲每一刻都是開始,每一刻又都是結束,就像住在不遠處的村莊人一樣,一茬茬、一代代,任誰也理不清他們的脈絡。

我靜靜地躺着,一隻螞蟻爬了過來,它被我驚到了,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一條多大的蟲子?!它爬上了我的腳,又沿着我的大腿向前爬,一路爬過我的肚子、我的胸脯,直到爬上我的臉才停下來。它晃着頭上的觸鬚,搖着小黑腦袋,好長時間才從狂喜中恢復平靜。足足過了五分鐘,它才順着我的耳根爬了下去,又跌跌撞撞地向家跑去,要去召集更多的螞蟻,來搬運我的身體。

一連串悉悉索索的聲音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側過頭去,在不遠處,一隻棕黃色的`田鼠正在玉米葉子下翻找幾粒玉米。察覺到我的存在,它猛地向旁邊竄了幾步,看我沒動,又停下來,歪着腦袋,用一雙黑溜溜的小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我衝它笑了笑,想解除它對我的戒備。這塊土地本來就是它們的,多年以前,村莊人從遙遠的地方而來,不斷地在這裏開墾着土地,將它們一點點地攆到了南山坡下。是村莊人搶奪了它們的家園,現在它們無處可走了,又返回到了田地裏,村莊人默許了它們的歸來,因爲他們都知道,田地其實也有田鼠一小份。這隻田鼠看了我一會,發覺我並無惡意,於是又壯着膽子,返身回到了玉米葉子那,繼續它的工作。

我站起身來,爲了躲避一大羣即將到來的螞蟻。田地裏靜得出奇,只有玉米葉子被風吹動的聲音。“嗒嗒——嗒嗒”,我站住了腳,我前面不遠處,一隻黑白花的小啄木鳥,正攀在一株玉米秸上,用尖銳的嘴鑿着玉米秸表面的光滑硬皮。它十分投入,甚至看不見我的到來,也或者它看見了我,卻只把我當做了另一株特殊的玉米秸。是的,我粗糙而樸素,有着玉米秸的膚色,也有着玉米秸的氣味,就跟所有的村莊人一樣,具有玉米的一切品質。一連鑿了幾十下,這隻啄木鳥終於叨出了一根肥胖的小蟲子。它心滿意足,連一眼都沒有看我,拍着翅膀飛走了。

在田地裏,我還遇到了一大羣羊,它們邊走邊吃着乾枯的玉米葉子。它們是田地的最後收穫者,必須趕在大雪落下來之前,把所有的玉米葉子吃光。羊羣從我兩旁走過,像流水繞過一塊石頭,在流水的後邊,我看見了羊倌。他慵懶地扛着一把鞭子,看見我,停了下來,遞給我一支菸卷。

“地都收完了,你還來幹啥?”他問。

“我想看看地。”我吸着煙,煙霧像羊羣一樣白。

“地有啥看的,它跟咱們老農民一個樣。”他說,吸着煙,煙霧也像羊羣一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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