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的早晨散文
早晨起來,我去院子西邊的草垛上拖下一梱稻草,解開,從中拿起一把,爽掉上面的枯葉,剩下白淨的莖幹,紮起來,一隻手拿着,另一隻手拎着一隻秧凳,走出村子,來到生產隊的曬穀場上。曬穀場上已經有了一些人,他們把秧凳塞在屁股底下隨便找個地方坐着,等人。這個時候大概是早上4點鐘左右,天空中還看不出有一點亮色,聽到村口有人說話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在夜色裏顯得非常遙遠的樣子。不一會兒陸陸續續的人都到齊了,隊長說:“走吧。”大家就站起來提着草拎着凳子開始走。
我們這是去拔秧的。那時候我十五歲,早晨和寒暑假的時候參加生產隊的集體勞動,每天掙三份工。在炎炎夏日裏,“雙搶”勞動緊張而又繁重,每天早晨隊裏都安排大家全體去拔秧,出發的時間有早有遲。早飯以後再重新分工,一些每天掙五分工的被稱爲半勞動力的婦女,和我們這些剛剛下田幹活每天掙三份工的少年被安排去插秧,這一早上全體隊員所拔的秧是很能夠我們插一陣子的。
我們走在昏暗的田間路上,天空深邃,稀少的幾顆星星發着寂寥的亮光,遠處的村莊裏有星星點點的燈火在閃亮。周圍沒有什麼聲音,青蛙不再像晚上那樣拼命地齊聲高叫。隊伍稀稀拉拉得拉得很長,前前後後的人說話的聲音聽上去顯得非常遙遠。夜太黑了,我害怕說話會惹來不祥,於是選擇着沉默,這樣雖然行走在衆人之間,但是我內心裏卻有一種非常奇怪的孤獨和寂寞的感覺。我回頭看身後我們的村莊。夜色裏,我們的村莊在濃密的樹木籠罩下黑黢黢地靜默着,只有稀少的幾點燈光在閃亮,這讓我能夠看出我已經離開它有多遠。我知道這個時候的村莊裏已經沒有什麼人了。無力參加生產勞動的老人們也已經起牀,他們擔水、洗衣、淘米、做飯、打掃衛生,做每天早晨都要做的例行家務,有一些人會揹着糞筐亮着手電筒在村巷裏拾糞,只有那些十分不曉事的孩子們還在沉睡,他們要等到大人們去叫喊時纔會起牀。村諺說“有錢沒錢,快活十年。”窮也罷富也罷,十歲以前是孩子們當然的自由快樂的時光。
我隨着村民們在黑夜裏前行。路上是有蛇的。白天的時候經常看到有蛇被打死在路邊,有大有小,大的`有兩尺長,小的一尺左右;有粗有細,粗的如生產隊裏大秤的秤桿,細的如老爺爺的菸袋杆,但都是我們稱之爲水蛇的蛇種,沒有什麼毒性,有經驗的人說被咬着了也不疼,“像被螞蟻叮了一下差不多。”他們說,但覺得這種說法有些誇張不可信,說是不疼,說是沒有什麼毒性,可是萬一呢?蛇的名聲太差,不管是大小還是粗細,看上去全都是很有些可怕的,被蛇咬着的恐懼心理總是不變地存在着。但是現在走在田埂上卻沒有那麼多的心思,沒有感覺到有蚊蟲的叮咬,也沒有想到蛇,一雙雙高挽着褲腳的光着的腳板子踩在地上,發着整齊而又凌亂的啪嗒啪嗒的聲響。路邊種着矮的大豆和高的蘆粟,矮的大豆像是嚴密的防風牆,高的蘆粟像是挺拔的士兵,大豆和蘆粟之間的空隙處長着雜草,我們走過時驚動了停息在雜草叢中的青蛙,它們撲通撲通地全都跳進水田裏去了,如果有蛇這個時候它也會偷偷地溜走的。蛇總是怕人的,“打草驚蛇”這個成語就說明了這個事實。鬼也是怕人的,在一次又一次的轟轟烈烈的夜間勞動生活的鍛鍊下,鬼的概念早已經被我這樣十幾歲的少年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我默默地隨着勞動的隊伍走在這凌晨的夜色裏,感受着驚險和熱烈,體驗着勞動的新鮮與快樂。
大地已經漸漸地明亮了起來。東方已經漸漸泛白,一開始的時候天地相接的地方出現的白色幾近於灰,有些模糊不清,這大概就是我們經常聽說的所謂的“魚肚白”了,它漸漸地由白而亮,白亮的範圍慢慢地擴大起來,看着這樣的天空,我知道又一個爽朗的晴天呼之欲出了。眼前綠色的秧苗一根根清晰可見,每個人後面紮好的秧苗把子亂中有序地在白花花的水田裏一排排地站立着。拔秧動作帶動的呼啦呼啦的水聲,大家說話的聲音,已經不再因爲在黑夜裏潛行顯得遙遠和模糊,而是變得響亮而又清晰,說話的人開始多了起來,亮堂了起來的天空和大地,漸漸地解放了大家的情緒,勞動的場景表現出的是熱烈與歡暢。
多少年以後在《詩經》裏讀到這樣的詩句:
“載芟載柞,其耕澤澤。
千耦其耘,徂隰徂畛。
侯主侯伯,侯亞侯旅,
侯彊侯以。有嗿其饁,
思媚其婦,有依其士。”
(《詩經·周頌·載芟》)
在明媚的春光裏,這廣闊的田地裏,勤勞的農人在忙着除草、翻土,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人。這可是兩千多人的勞動場景啊!他們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美婦有壯漢,壯漢們成雙成對地用古老的工具在田地裏精耕細作,美婦們肩挑手提地給勞動着的人們送來了吃的喝的。這出現在兩千多年前的勞動場景是多麼地轟轟烈烈、波瀾壯闊呀!讀着這樣的詩句,總會想起昔日裏生產隊的集體勞動來,那場景雖然不能和古人的千人大會戰相比,卻也足以能夠讓人生出些宏肆無邊的情思來的。在我們這裏被大家稱爲“單幹”的農村聯產承包責任制是1979年實行的,從那以後農民的生產勞動變成了很私人化的事情,這樣的集體勞動場景是再也沒有見到過了。
秧田裏有各種各樣的昆蟲,有在秧苗上飛的,有在水裏遊的。小蜘蛛牽出的長長的遊絲飛到臉上來了,小蟲子從水裏順着腿往上爬動,最惱人的是螞蝗,不知不覺地巴在人的腿上,直到叮得疼了才被發現,於是照着它“啪”一巴掌,不行,再“啪啪啪”狠狠地連續幾下,纔將它給打落進了水裏,這時叮咬處就會流下一條長長的血印,就順手從水田裏抄上一捧水來洗去。這樣的事情每個人都有過經歷,遇有田裏螞蝗多,啪啪啪啪的聲音就會此起彼落,是繁忙勞動的簡短插曲,誰也沒有把它當一回事,更一點也不影響勞動的進程。
沒有人注意到太陽已經升起有多高了,只看見水田裏、秧苗上鋪滿了大家長長的影子。時間由隊長掌握着,他直起腰來,擡起頭看了看天空中的太陽,然後眼光在周圍掃視了一圈,說回去吃早飯吧。大家就都紛紛地站了起來,嗡嗡地說着話,腳在水田裏嘩啦嘩啦地邁動着朝田埂邊走去,上了田埂散亂地朝村子走去,有婦女會邊走邊跑,她們這是趕着跑回去做早飯和洗昨天晚上洗澡換下的衣服,她們家裏缺少能幫上忙的老人,自己就只能更加辛苦些了。前面的村莊在早晨陽光的照射下一片白亮,炊煙在屋頂上和樹梢間輕輕地飄蕩,公雞的叫聲高亢而響亮,村前水塘裏戲水的鴨子和鵝撲拉撲拉地扇動着翅膀,這一切在這些起早貪黑地辛勤勞動着的人們眼裏,總是那樣溫馨而又美好,生活因此而充滿了快樂和希望。
我只有十五歲,是一個在讀的中學生。我走在這樣的隊伍裏沒有更多別的想法,只是把自己當成是他們當中的一員。和他們不同的是我還不是一個真正的農民,假期結束以後我還要去上學,我那時候沒有想過上學以後會是怎麼樣的問題,我只是認爲上學是我所需要的,參加集體生產勞動也是我所需要的,我好像也沒有感覺到這有多麼辛苦,和走在我身邊的叔叔阿姨兄弟姐妹們一樣,我愛我的村莊,愛在村莊四周鋪展開去的田野,愛參加在這田野裏開展的轟轟烈烈的集體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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