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喜歡荒涼散文

那是一個小樹林，說起來，它並不是那麼光明正大，因爲靠近公路，在到處拆遷徵地的今天，它憑了有利地勢，就成了一片小樹林，這一點，我不得不佩服農民的狡黠。那樹林就在單位的斜對面，我從來也沒想到親近它，可就在這麼個正午，我就深處其中了。身處其中，我才發現，這裏那麼靜，不遠處車輪碾壓的聲音變得綿密細碎。地上是枯草，和一般的田地不同，帶着點破敗，和一般田地不同，地上細膩地鋪滿了花瓣，前幾天還是盛開的，而現在只有在遠處纔看到那一抹淡淡的粉色，真是花色遙看近卻無啊！可是，我分明聞到一股香氣，和淡雅的花色不同，那香是濃郁的，就像一個化妝入門的小姑娘噴了香水，有點邪惡又有點天真無邪的爛漫，那香靜靜流淌，在有霾的正午。我幾乎醉了，順手拍了一張照片，順手發了Q空間，就有個熱心的朋友順手發了評：老師，感覺你對天然的景觀，甚至是近乎於窮鄉僻壤、窮山惡水、赤地千里般的不毛之地有執着的喜歡！老師是不是特喜歡移動信號覆蓋不到的地方哈……

這句話讓我心頭一震，這裏雖說有信號覆蓋，其實是荒涼的，原來，我那麼喜歡荒涼啊！我自己是知道的，但一直不願意承認，被這位熱情的朋友一語道破了。

喜歡荒涼，記得幼時，吃完晚飯，總要磕磕絆絆的出門，到新宿的人家去，那時候有電燈的人家少，屋舍透出如豆的燈光，有時候那光被樹遮住。狹窄的街道，家家柴門緊閉。夏秋還會有蟲鳴，冬天就是一片死寂。點點星子在遙不可及的天空閃爍，夜黑得濃稠。路是土路，車轍凌亂，我走得跌跌撞撞，一旦有一點動靜，就心驚膽戰的，一路走一路頻頻回頭，生怕有什麼鬼啊狐啊跟着我。一棵棵的樹，有的守在門口，有的'從籬牆裏探出頭，夜籠罩着，黑魆魆的帶着點神祕，張牙舞爪的，尤其是秋冬的樹。配合着滿腦子的鬼故事，那路就有些驚心動魄了。夜深時分，小夥伴發出均勻的鼾聲，遠處傳來狗吠或者是蛙聲，我覺得自己屬於人間，如果那叫聲出現在左近，就會心慌的要氣閉，我懼怕又享受這清醒，如果僥倖早早睡去，那也是稀裏糊塗的夢，不是被追殺就是從高空墜落，而我總置身無邊的荒原，也許我屬於黑色的世界，我是鑲嵌在黑色世界的一粒石子，我就這麼慢慢的長大。

等到接觸詩詞，迷戀馬致遠的《秋思》，“枯藤老樹昏鴉”就是黃昏的剪影，帶着一股岑寂，破空而來。我咀嚼着，驚歎作者的奇思妙想，三個意象組接成一幅水墨，那水墨一定要用枯筆纔夠味，帶着一點樸拙，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意境全出。即使人到中年，世事紛紜，嚐盡人生滋味，那羈旅之苦也總是被我忽略，我感覺到的是荒村野路的生動。於我來說，那是一種自由和不羈。於是有很多秋冬，佇立斜陽，望着枯瘦的老樹，不由自主就吟誦出來。有了相機後，一次又一次，把老樹夕陽定格，昏鴉並不多見，心裏不免遺憾。記得大學古典文學的測試，要求評價《登幽州臺歌》，那時讀書不廣，涉獵不多，隱約記得陳子昂是個改革者，在中國的歷史，改革者大多沒有好下場，想到商鞅，想到王安石，想到張居正，忽然覺得那句“念天地之悠悠”是一個大荒涼，我眼前彷彿站着一個衣袂飄飄的長者，擡頭問天，天不語，低頭詢地，地無聲。遍看天下，知交零落，那種“高處不勝寒”直抵內心，獨孤求敗而不得，何況他的心繫的是天下蒼生，即便如此，天下蒼生也未必見得他的好，華小栓不是吃了人血饅頭嗎？有了諸多的聯想，洋洋灑灑下筆千言，竟然贏得了老師的高分，說來，是因爲我喜歡荒涼，懂得荒涼。

其實，荒涼是一種人生之境。人們大多喜歡鮮花着錦，烈火烹油，覺得這樣的人生纔夠絢爛。而孤獨是人的本性，享受孤獨其實也是一種人生智慧，智慧何嘗不是從面對荒涼開始呢？如果喜歡荒涼，還有什麼牽絆我的心呢？“原諒我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作爲一個俗人，那是個奢望，可誰又能阻止我向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