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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春天裏散文

散文2.45W

行走在春天裏散文

終止學業並非情願,可面對不爭的事實,我啞口無言。一紙宣判書中寥寥的幾個阿拉伯數字,輕而易舉地擊碎了我沉積多年的夢。其實,我也並沒有多宏偉的目標,只覺得能夠坐在課堂上前面就有路,不管荊棘與坦蕩,總是有希望的。

可希望在某一日卻化爲了烏有。十幾年後的那一天,我並沒有認真地看那紙宣判,就像不願回顧走過來的日子。我把成績單揉碎了扔進垃圾桶,就這樣與青春告別了,簡單的有點倉促。

輟學之後,人生目標發生了徹底改變。當遊離與漂泊的心由海市蜃樓般的理想一下跌入到現實中時,我變得迷茫而膽怯。接下來的生活不再與“理想”有關,而是覺得該安心踏實做點事了,該有一個自給自足的生活了。於是,第二天我就隨父母去田裏勞動,試圖學着適應,學着融入。一顆落魄的心,經過幾日春光的洗禮之後又變得生機勃勃了。

炎炎烈日,我們揮汗如雨,一顆顆狗尾草像長了鋼筋鐵骨,挪不動拉不彎,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看到禾苗被他欺負的彎腰弓背的,心裏一陣陣的不是滋味。想到顆粒歸倉的時候,它也強勢不到哪裏去,心一下就涼了半截。

太陽一點點下山了,我也終於挪到地頭一屁股坐下。綠油油的田野、一撥撥的麥浪,給人一種很美好的嚮往,似乎希望無處不在。而實際,那只是個錯覺,我覺得這和我的人生沒有多大關係。

年復一年,總不會因爲一斗米而把青春的力氣撒播在這廣袤的土地上,最後連汗水的痕跡都尋不到。我的心居然還是遊離的,我無奈地看看天,那麼高遠。

一分力與自然界爭奪,那麼渺小卑微。最後我改變了主意,爲了能養活自己,我決定去城裏打工。

進城,意味着改變。改變依附於父母的生活,改變自己的少不更事。對於這些,我是做了心裏準備的。可以吃苦,可以委屈,可以隱忍。不可以怎樣?我無法表達清楚。只是知道,凡事做我該做的,畢竟我於縣城,算是寄人籬下。我的小鎮和我,都在最低處。

在春日的某一天,我買好了三塊錢的火車票就出發了。小城與小鎮隔得並不遠,只有四十分鐘的距離。而這四十分鐘,就是我另一段人生的開始......

我只身一人,什麼麻煩的東西都沒有帶。等媽想起這想起那的抱來一堆用品時,我已登上了綠皮火車。母親不主張我遠行,同時又不希望我窩在她的羽翼下,所以對於我的離開,媽媽的悵然和無奈可想而知。

小城,稱不上繁華,但很繁榮。我穿着一雙半舊球鞋,輕快地走過車水馬龍的大街,好奇與歡喜讓我象個快樂的小鳥,學業的重壓和無望,此刻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重重地出了一口氣。站在城市的街頭,我默默地對自己說,我與你成不了至親,至少可以是朋友。這是我與小城最初的約定。

工作並不難找。循着廣告我找到了一家日雜批發店。老闆娘三十出頭,伶牙俐齒,幾番問答下來,連她的眉清目秀也覺得不厚道了。記得她和我說最具內傷的話是:“我是不準備僱傭鄉下丫頭的,看你挺穩當,那就試試吧。”然後說了一堆不許的話,無非是上不了牆面的規章制度。男老闆沒插嘴,一直忙着手裏的活。臨走,他才輕聲的說一句:“如果住的地方遠可以坐公交車上班。”隔着厚重的木門,我聽得真切。

就這樣我留下來了,我仍然感激,是她們,給了我一個立足的位置。

小城於我並不算陌生。這是我高中三年往返的輾轉地,因此對這裏的市容市貌也算熟悉。標誌性的幾座商業大樓人來人往,琳琅滿目的商品應有盡有。而這些,我是無心觀賞的,對於身無分文的人,那些東西只是個擺設。目前最要緊的,是安頓好自己。

幾番周折,與一個朋友的妹妹合住了一套平房。小姑娘叫雯雯,小我兩歲。說起來我還是借了人家的光,她是給在外地上班的表姐看房子,傢俱日用品都是那個好心的姐姐留下的。

雯雯是個學徒工,剪髮行業。修剪的路上艱難而漫長,真是碰巧,同在囧途的我們不期而遇,成了暫時的一家人。都想在修行的路上功成名就,年輕人愛做夢的習慣真是改不掉,時不時地就會捲土重來,一粒種子都能想象成一棵參天大樹。於是懷揣着夢想和憧憬,我們開始了新的生活。

第一天上班有點手忙腳亂。商店臨街,陽光一大早就溜進來,和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顧客打着照面,我就在這大好春光裏忙碌着。很多東西叫不上名字又不知道價錢而且很多都是以面壁的姿勢存在,這足夠難爲了我這個初來乍到的`小店員。

老闆娘穩如泰山坐在辦公桌裏,吱吱嘴收收錢。偶爾會面無表情地看我幾眼,特別是在我急得團團轉的時候。那幾眼,充滿了冷漠和嘲諷。不是不懂“不恥下問”,很多時候它更能體現一個人無知與無爲。而我只想用時間洗刷掉這樣的難堪。人家沒有耐性去教你什麼,但我們要有耐性去接受,然後去改變。久了,才知道成長是需要歷練的。

後來所有的業務都是自己一點一點摸索的。比如,每賣完一樣東西我就記住了一樣,哪個品種少了我就記在計劃本子上。閒的時候我就收拾貨物、擦灰擺放什麼的,邊整理邊認識。最初的幾天,每天晚上我都在本子上寫一遍接觸過的商品及價錢,很快,我就融入了售貨的行列。

老闆也沒什麼特別的方法教我們,任由我們各自發揮,時間久了再笨嘴笨舌的人也都有了一套應對顧客的本事。老闆這人寡言少語可是很能幹,每天早晨都比我們早到,擺放樣品是要把屋裏的東西搬出去,很大一部分是花盆之類的瓷器,不但繁多還很沉重,不知裏裏外外要走多少趟。當他汗流浹背的清理完店內的空間,我們才急匆匆趕到。他的勤勞和踏實,大家完全看在眼裏,儘管寡言少語,一樣被我們尊重。每次碰見棘手的問題他都會主動幫助,錯了,點到爲止,並不當衆指責。這給了我們很大的信心。

當老闆娘挎着玲瓏的手提包上班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老闆已經把熱乎乎的早餐放在了她的餐桌上,吃或不吃就是另一回事了。無論對誰,老闆娘的姿態都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不知道老闆體會到了沒有,而老闆是不在意這些的,每一天都是勤勤懇懇地工作,恭恭敬敬地順從,而我們對她是敬而遠之的。

老闆娘是富家出身,有個當廠長的慈父,一大家子住在一個院裏,各有各的小洋樓,家中老大,本身就有種居高自傲,再有個憨厚的老公寵着,世界在她的眼裏簡直就成了她的後花園。相反,老闆來自農村,憨厚朴實,簡單的就知道幹活。他領導我們幹活的時候,有時候也是很活潑的,言語裏的幽默,常常讓我們開懷大笑。

不想讓人說出個不字,也不想給鄉下丫頭丟臉,我儘量把工作做得圓滿。如果來了工地的大買家,老闆娘也會暗自退讓三分,讓我衝鋒陷陣。揣摩心裏商討價錢,這也算是做銷售的本事了。那個春天很忙,老闆出去進貨的時候,我們幾個女將也能應承下來。

去倉庫付貨還是第一次,幾百平方的庫房想找個小東西真是不容易,我翻山越嶺一般在黑暗的屋子裏摸索着,還有很多東西不認識呢!我茫然四顧,既然有就能翻到,執拗勁又來了,繼續找。那個領貨人看我找的辛苦無限同情地說:“妹子,你是新來的吧?要不你在外面等着我去找,估計咱們的水平差不多”。當他話音落下的時候,我已灰頭土臉的站在了他的面前,手裏舉着他想要的耗夾子,估計他是哪個糧庫的採買。

他和善地接過東西還誇了一句:“你真是好樣的!”那一刻,我的臉一定是紅的,只是灰塵掩蓋了紅暈,那個小採買沒看出來。後來他說:“不如我到外面叫個車,你把店裏缺的貨拉回去一些,也免的你來回跑了。”我當然願意。我把各種各樣的零碎貨填滿了一車,然後高高興興回去了。老闆娘是驚訝與欣慰的,但她什麼都沒說。而我心裏感激的是那個年輕的採買。總之,那個春天的下午,累並快樂着。

雯雯最近很忙,忙的很晚纔回家。我就做好了飯等她,等她的時候我就想着她與我的不同。雯雯是個俏皮的女孩,活潑開朗,愛笑,笑的時候酒窩就出來了。她的父親當過村長,開過煤場,幾番折騰賠了本背了債,後來與地痞勾結,蒙受不白之冤入了獄。這結果讓老實巴交的母親欲哭無淚,領着她們姐三個艱難度日。

雯雯初中沒畢業就出來打工了,人家看她瘦小不忍當大人使喚,就幫她找了學徒工,這雖然沒什麼大前途,至少將來有機會自己做事。雯雯很會處事,也會說話,遠遠沒有人們所想象的性格上的孤單。有時候我是不喜歡她太過的熱情的討好,我就直接和她說:“你多做事少說話不行嗎?別總那麼張揚。”她就說:“我們那的人都這樣,一半是手藝一半是服務,沒辦法。”說着調皮地看看我,然後跑出很遠說:“你嚴肅的像個家長。”

前些天雯雯仰着臉躺在被子裏和我說,理髮店裏有個男孩每天都想送她回家,而且午飯都要問她吃什麼,好幾個姐妹都在呢,雯雯覺得很不好意思,臨下班的時候,雯雯不是偷偷溜走就是拽着一個師妹陪同。我問她:“你是一點也不喜歡那個男孩嗎?”她說:“有一點喜歡但我更喜歡另一個,可是他喜歡的那個並不是我。”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沉默了一會她嘆息了一聲說:“其實我還沒長大呢,以後再說吧。”說着翻了個身不再理睬我了。

我當雯雯是好妹妹,可以給她生活上的照顧,但戀愛這件事我也不懂,也就無話可說。月光透過柔軟的樹梢照進屋子,有斑駁的影子落在我們身上。安靜的夜裏,我在想我們宿舍窗外的月亮,想那些不敢談愛的高中女生們。

店裏來了一個新成員,據說是老闆的親戚。逐漸瞭解到,他是中專畢業,等待就業分配,正處於人生的茫然階段。想託個門路,這不,就找到老闆娘這來了。忙碌的時候他就幫忙跑跑腿,關鍵的環節他是不能勝任的。閒下來,他就不言不語地坐在對門的貨物上,看着門外發呆。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一次老闆娘對他講,能說上話的領匯出差了,還需要等,急也沒用。他不和我們說話也不聽我們說話,總是一個人來來往往,看起來壓抑又鬱悶。

找人辦事總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天我聽到老闆悄悄地和他說,辦這個事要花一筆錢,大家都想想辦法,人託人,不是簡單的事。這個親戚在外面站了很久,一定是上火了。接下來的幾天,店裏的空氣非常緊張,老闆娘士氣很足,老闆與親戚一直保持沉默着。

親眼目睹了一場家庭戰爭,貨物滿屋子飛,裏面夾雜着尖銳的怒罵:“你們家的事以後少來找我,我沒那義務,趕緊滾,滾得越遠越好。”老闆顯然也是真動了氣,沒打沒罵,隨着一聲沉悶的摔門聲,他揚長而去。

樹木的綠,在春風的呢喃中變得熱烈起來,街旁的垂柳柔軟婀娜的樣子,讓人心也溫柔起來。店裏到了一批噴霧器配件,老闆娘就領着我們在門前的柳蔭下給貨物分類,一邊和我們聊着天。她說:“女人的自強贏不來幸福,家庭纔是最重要的。所以你們啊,將來一定要找個好對象,不去比較,只要對你們好有責任心就行。”

那個下午她和我們幾個丫頭說了很多,似乎都是她對生活的感悟。這麼懂得輕重的女子又爲何使出全身的力氣怒罵老闆?看着樹影下單薄的她,我有一絲不解竟也生了一分憐惜,也許那時她還不懂這些吧?如果一個可愛的女子經常變得不可愛,那就完了。我心裏這麼想着。而此刻,老闆娘是個多麼可愛的女人啊,不由得內心無限溫暖起來。

老鄉捎話來,說明天媽媽要來城裏買蓋房子的材料。懷揣着小小的興奮與盼望,度過了忙碌的一天。很早以前,媽媽最大的盼望就是能住上磚瓦房,不管日子有多緊,起碼心裏是亮堂堂的。當時想來那是無限的不可能,我還開玩笑着說:“您不用惦記了,等我們進城掙多了錢把你接去就是了,咱直接住高樓多好啊!”還清楚地記得,媽媽當時笑得那麼開心。

這一念,可能一直裝在媽媽的心裏。只是我們忽略或忘記了吧。沒想到這一天這麼快就來了,回家的路上我買了幾樣媽媽最愛吃的菜,即使怪罪也要買的。

雯雯下班的時候我已做好了幾樣小菜,她興奮地抱住我,然後又唱又跳的。她看我莫名其妙的,就揚起手中的絲巾,略有羞澀而詭祕地說:“是他送的。”深深的酒窩藏着她小小的幸福。

生活真是給了我們無盡的可能性,如果有一天自己也成爲一名老闆,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事情!真該慶祝一下,爲丟棄的茫然,爲如此真實的現在。

那晚,我把剩餘的工錢數了一遍,準備都留給媽媽。

當我在晨曦中醒來,雯雯還沉浸在甜美的夢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