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文谷

位置:首頁 > 文學賞析 > 散文

1991年的落葉的散文

散文1.81W

1.

1991年的落葉的散文

站在宿舍樓的視窗,可以清晰地望見東邊的田野裏,一大片返青的冬小麥正在陽光下閃爍着綠油油的光芒。一陣風過,就是一排浪涌。1991年春天的某個時刻,當我看着眼前的麥浪,並努力凝望遠方的時候,春野、小河、綠樹、遠山正在視線所及之處勾勒出一片盎然。

視野之外,是我可以預知但卻並不清晰的未來。結束了這個學期,也就結束了我四年的師範生活,我將徹底告別學生身份,成爲一名教師。在心理上,我似乎還沒有做好畢業工作的準備,但是我無法阻止畢業那一天的到來,就像眼前這一地冬小麥,不管其中有沒有不成熟的植株,到了收割的日子,都必須把自己的未來交給鐮刀去打理,別無選擇。

這個春天裏,很多平日裏蟄伏已久的同學紛紛開始各顯神通,爲的是在畢業分配的時候能有一個好的去處。我倒是沒有什麼想法,更不可能有什麼行動,因爲我的家庭沒有那樣的人際關係和經濟實力,而且,供我讀完師範,已經讓我的父母筋疲力盡。畢業返鄉,做一名教師,掙錢養家,娶妻生子,是我必須行走的道路。現在,這樣的道路已經鋪展在不遠的前方,容不得我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想法。甚至我想,對於我那含辛茹苦大半生的父母來說,我哪怕有一絲一毫的左顧右盼都是一種自私。只是,在內心深處,我還貪戀着讀書求學的生活,我羨慕那些被保送到大學的同窗,仍然喜歡着學校裏的圖書館,喜歡着詩和散文,喜歡着音樂,喜歡着手風琴。離開的日子逐漸迫近,我只能默默地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情,看看書、寫寫字、練練琴,偶爾看着周圍的同學爲了未來匆忙奔走,我的心情平靜得有些消極。

那些日子,我常常喜歡在紙上胡亂地抄錄一些古人的詩句,偶爾也有自己的塗鴉之作。“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我用文字來宣泄着自己的情緒,而且,那種情緒,已經成爲我那個時期的清晰記憶,至今猶存。那時候,對即將開始的人生道路,我一片迷茫。現在想來,那應該算是一個斷乳期吧。斷乳之後,用什麼來滋潤我焦渴的雙脣?

有時候便有三五好友相約,來到街上的小酒館,用劣質的酒精來燃燒年輕而稚嫩的胃,之後用廉價的花生米把它填滿。在小酒館的一隅,經常可以看到幾張稚氣未脫的臉,在酒精的作用下漲得通紅,有時高聲言語,有時靜靜垂淚,有時默默無語,全然不顧周圍食客那怪異的目光。在肢體的麻酥酥和頭腦的醉醺醺之後,曾經的光陰和光陰裏的林林總總常常入夢,除此之外還有那麼多未知的事物,從未見過的面孔、從未抵達的遠方、光怪陸離的場景、莫名其妙的情節。

2.

在簽寫了一本一本畢業紀念冊、交換了一張一張照片、經歷了一次一次長談、灑下一行一行淚水之後,我們終於到了離校的日子。

那個時候交通遠遠沒有現在這麼發達,從W市到我們各自老家的長途公共汽車並不很多。我們往往選擇早晨離開,這樣,在經過三四個小時的顛簸之後,可以儘早趕回家裏,重新回到父母身邊。一大幫同學互相幫助着,或提或背,一個個行李捲和包裹在我們手中傳遞着,從師範學校步行到長途汽車站,要經過長長的街道,再翻過一座山坡,然後走過幾條街道,才能到達候車室。在候車室的長椅上,我們常常無話可說,因爲所有的話語在此之前都已經到達彼此的心裏,再說,只能是重複。就那麼聽着鐘錶滴答滴答向前走,聽着廣播裏一次一次的檢票通知,一個又一個同學被我們送進檢票口,看着他或她朝我們揮揮手。直到我也被廣播喊進去,在大家的目光中輕輕轉身,離開。

我只是別人生命裏的過客,每個人都是。但我想說,我的這些同學,是我生命中的重要的過客,多年之後,他們仍然在我的夢境裏綻放着燦爛的笑容。今天,當我回憶起1991年初夏時節的生命歷程,這些笑容和笑容背後的名字,都是我無法繞開的存在。

長途汽車在W市的街道上拐了幾個彎,逐漸駛離城區,向鄉間公路深處的老家進發。我知道,此時,我已經徹底告別了我的學生時代,告別了曾經的憧憬和懵懂。小城東郊的這所師範學校裏,有着與我相關的人和物,有我的足跡和印痕,更有我的夢想和情感,這裏的一個個日子,都將被我供奉在心靈的一個角落裏,祭奠我五彩斑斕的青春歲月。

這個日子,我就像是一片葉子,終於從一株大樹上飄飄搖搖地滑落。

而這個日子,對於我的父母來說,卻是一個企盼多年的節日。他們忙不迭地爲我做着做那,像是捧着一顆碩大無比的鮮嫩果實。

我的父母似乎看到了家庭的命運正在悄悄地改變。作爲村子裏最底層最愚弱的農民,他們忍受了太多的屈辱和辛酸。他們的日子,似乎總在無邊的暗夜裏泅渡,我的學成回鄉,是他們的一隻舢板。從他們的表情和眼神裏,我可以清晰地看出他們的堅信:今後的日子裏,雖然還會有風雨,但畢竟可以期待風雨後的陽光。

二十年之後,當我回憶起這些的時候,我不禁羞愧萬分。二十年的光陰,我已經人到中年,父母已經步入老年,而我,給了他們的期待以怎樣的迴音?當我在電腦屏幕上敲下這些蒼白的文字的時候,他們或許正在鄉村的烈日下辛苦地勞作着,一如二十年前的那些夏日,乃至他們從青年到老年的一個個日子。

3.

我的人事關係被分配到了我們鄉的中心小學,因爲曾經就讀的中學少一名語文教師,我被借調到中學任教。這所鄉村中學在北邊的鄰村,騎自行車需要十五分鐘。一進校園大門是一座門樓,上書“尊師愛校”四個墨色行書大字,門樓兩邊的'瓦房裏分別是各個學科的辦公室和校長室、倉庫、食堂等。這一排瓦房前面是兩個籃球場,再往前的一排瓦房是教室,教室前面是操場。瓦房的屋樑上常常築有鳥窩,破敗的窗洞裏有鳥飛進飛出。土質的操場是天氣的晴雨表,或者塵土飛揚,或者一片泥濘。操場前方的領操臺上,低矮的旗杆上有時候會有國旗飄揚。

這座建於1972年的學校,校園佈局簡單,辦公室和教室設施簡陋,師生人數少,規模小。然而,它卻哺育了周邊多個村莊的千百學子,使他們能識文斷字,走出矇昧。四年前,我就是從這裏考入師範的,今天,我又回到這裏,即將登上講臺。我感覺到自己是在迴歸,身體和心靈都是。

十年之後的春天,這所學校終於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與同鄉另一所中學合併,這座校園便廢棄不用了。就在這一年,我離開鄉村,走進了城市。以後每次回鄉路過這座校園的時候,我都會久久遙望它的圍牆和瓦房,渴望重新聽到那裏的歡笑和書聲。母校。我在心裏默唸着。在這裏讀書,又在這裏教書。我的很長一段生命軌跡與它緊緊重合,它必將成爲我生命中無法剝離的部分。

我終於開始了我的教師生涯。我有了一張辦公桌,教導主任把語文教材遞給我,讓我擔任初二兩個班的語文老師兼其中一個班的班主任。我翻看了一會兒剛剛拿到手裏的教科書,想象着自己登上講臺的情景。辦公室裏悶熱難耐,老師們紛紛來到門樓下邊的門洞裏,那裏有過堂風吹過,到也陰涼。我站在他們身後,聽他們閒談,談莊稼,談收成。

八月末的時候,漫山遍野的玉米正在散發着成熟的魅力,校園裏的白楊樹葉也已經綠得濃郁而蒼勁了,彷彿有了沉甸甸的分量。我盯着不遠處的一株楊樹,我似乎看到有一條毛毛蟲在樹枝上慢慢地爬,朝着它自己的目標。或許它也沒有什麼目標,只是必須向前爬而已。有一片樹葉從半空中落下,打着旋兒。樹下已經有了幾片樹葉,在今後的日子裏,還將有更多的樹葉落下,紛紛揚揚地,像是一場大雪。

我就是一片落葉,飄飄搖搖,落到了生活的厚土上,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綻放自己的色彩。這樣的飄落,本身就是一支舞蹈,一支用生命演繹的舞蹈。我輕輕地對自己說着這些話,聲音小得只有自己的心靈能聽得見。但我又覺得這聲音非常大,大到此時的世界在我耳邊已經失音。在1991年盛夏的這個時刻,有一種與激情和思緒相關的火熱正在由內而外地升騰,我知道,我的人生其實就是一片片葉子,搖曳在不同的枝幹上。此刻的飄落,是結束,又是開始。

我想起了昨夜的夢境:那些同學、那些場景、那些言語和笑容,即將來到的課堂和學生,一些從未見過的面孔、從未抵達的遠方,行色匆匆的我。

標籤:散文 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