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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模特兒我是香奈兒散文

散文2.94W

每次服裝發佈會結束以後,我總要坐在鏡子前面花很長的時間卸厚厚的睫毛膏,卸妝水把眼淚弄出來,扯假睫毛的時候又會把真的睫毛也扯下來幾根。剛纔的我足夠光鮮麼,桃紅色的miumiu皮鞋把腳後跟磨出了水泡,但是依然要死撐下去。這是攢了半年的錢買下來的,剛纔我看到她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最後停在了鞋子上。這是走近她們的途徑,這是成爲她們中的一員的途徑,我花了半年的時間學會了這些。

你是模特兒我是香奈兒散文

物質上虛幻的豐盛讓我感到暫時的安全。當我經過香奈兒櫥窗外巨幅廣告畫的時候,迷惘感會充斥着我的內心。或許我想的是在小鎮子上度過的歲月,我希望忘記這些,忘記那個會在冬天裏穿兩件高領毛衣來禦寒的小鎮女孩。很久很久以前,當我躲在沒有電熱毯的`潮溼被子裏看安妮寶貝的時候,我就想着,我要跟她一樣,去上海,去那個有24小時羅森的大都市。

我在大學裏學的是舞臺美術,畢業以後就在一個日系的雜誌社裏做服裝編輯,留在了上海,在最熱鬧的地方租了間房子。它隱沒於淮海路背後的弄堂裏,舊得不能再舊的老房子,一如王安憶《長恨歌》裏的上海,侷促,市民氣,光鮮,虛榮。

18歲之前我生活在江蘇的一個小鎮裏,從來沒有聽說過哈根達斯,鎮上只有一個K歌房,做過的最出格的事情也無非是跟表哥們逃課去打檯球。

我的其他同事幾乎都是上海小姑娘。第一次在辦公室裏接到爸爸媽媽的電話,當我用家鄉話跟他們說話的時候,我能夠感覺到整個辦公室都安靜下來,側耳細聽。我的主任假裝隨意地跟我說:“以後打電話的時候聲音小一點。”美容編輯卻在旁邊調侃說:“外地人講話聲音都很大的。”我當時差點就要拍桌子了,但是想想算了。因爲我喜歡我的工作,喜歡華麗的昂貴的衣服,喜歡攝影棚裏面的閃光燈,爲了這些,一切都可以忍耐。

第一次去參加發佈會的時候,我穿着條破洞的牛仔褲。這是我整個大學期間最喜歡的一條褲子,買來花了200塊,我在咖啡館打工每個小時的工錢是12塊。但是當我站在發佈會現場的時候,第一次感到自己真的很土。我拎着一隻很久沒有洗過的環保袋,上面還有圓珠筆油漏出來的印子。而別的服裝編輯們,都穿得比我得體,她們手裏都拿着酒杯,我也想學她們的樣子,卻做不到她們這般鎮定自若。

每天回家時,我都會經過香奈兒的店,但從來沒有走進去過,或許因爲害怕被人辨別出來,辨別出來我用好多個月的工錢也買不起一隻香奈兒包,辨別出來我其實並不屬於這個大都市的,我是一個冒冒失失的闖入者而已。

跟那些從小生活在大都市裏的女孩們相比,很多東西我都學得太遲了。但是比起她們來,我一定是最努力的那個。那些曾經不知道如何去念的品牌的名字,那些拗口的一線品牌設計師的名字,我都用拼音一個個地標註好,查他們的簡歷,揹他們的生平,整夜整夜地在網絡上看他們的春夏系列、秋冬系列。這對我來說,簡直就像是一場學校裏的升學考試,一無所有,惟有背水一戰。於是終於有一天,她們說:茉莉,我們都還以爲你是上海人呢!彷彿這是多麼大的稱讚,我假裝不在乎,但是其實我在乎,我在乎她們終於漸漸地接納我,讓我變成她們中的一員。

今年春節的時候,我回姥姥家過年。姥姥家在鄉下,我小時候一直生活在那裏,但是現在日子對我來說變得非常漫長,難熬。整個冬天我媽媽爲了省電都不肯開空調和暖氣,我不得不終日穿着一件被子一樣的羽絨大衣,到了晚上就冷得我膝蓋疼。然後在飯桌上她跟家裏的親戚也會不停地挑剔我,責備我染頭髮,說我的假睫毛貼得太長,說我穿的衣服不好看。家裏沒有網絡,只能每天去網吧裏上網。網吧是我小時候常去的檯球房改的,讓我感覺彷彿時空穿梭一般。

我和過去的朋友們依然會去K房裏面唱歌,但是坐在那個瀰漫着煙臭的破爛包廂裏卻紛紛抱怨起來:怎麼歌那麼少,音響效果那麼差,MTV還都是盜版的,根本就跟錢櫃啊、好樂迪啊沒有辦法比的嘛。其實我們的心都已經不再屬於這裏了,我很少跟我在上海的朋友們說起我的家鄉,因爲我說了他們也記不住,他們永遠記不住這個地名,甚至搞不清楚我到底是來自江蘇,還是浙江。

其實我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在上海的生活,那樣的生活看起來是很小說的。比如說我每天下班後都還是會去過去打工的咖啡館,不是因爲小資情調,而是因爲我實在不知道還能夠有別的什麼地方讓我度過漫長的夜晚,至少那裏有一點朋友在。而其他的所謂朋友都是在工作中認識的,攝影師、化妝師、媒體編輯、公關、模特。當我漸漸在工作中如魚得水起來以後,我也會參加他們的派對,我也會化他們喜歡的妝,明明沒有去過香港,也可以跟他們討論香港購物經。我用他們的語言說話,站在淮海路馬路邊抽菸,在酒吧裏喝長島冰茶到醉。

跟上她們的步伐,跟上她們的節奏,我總是在擔心着,被她們看出來,我不屬於她們,我不屬於那個揹着香奈兒包,換季的時候去巴黎和意大利購物的羣體。有的時候我覺得是個空殼,害怕別人過分接近我,害怕任何人看到我卸妝以後的模樣,不願意給任何人看我來上海以前的照片,那個土丫頭,是怎麼樣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我踩着miumiu鞋,我正在變成一個跟她們一樣的人,這其實讓我既興奮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