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無聲的散文

伸出左手，想接住窗外細密的雨絲。

很涼，很薄。是天涼好個秋的那種寡歡。

不記得有多久沒這樣沉下來，看雨了。以前，很鍾愛雨，總是在雨打芭蕉的夜晚，一個人把自己陷進大大的沙發裏，黑着燈，看着夜色四溢的窗外，靜靜地，抽菸，發呆，想念一個人。想起一些文字。水藻般，密不透風地填充了你生活的全部，讓你心甘情願地，沉淪。

這麼些年，雨依舊如同那些個單薄的夜晚，漫無目地，流淌。像個迷了路的孩子，再怎麼努力也找不到家的方向。不敢一個人再去看雨，像當年般年少氣盛。怕咀嚼那種清涼，透着流年裏璀璨的煙火，卻早已是昨日黃花。霎時間，世界在你眼前也是滄桑了許多。心裏，便也無病呻吟地生出許多閒愁來，生生地憋在心裏，震得五臟六腑，凌遲般，疼。

當繁華落幕，人生也便是收梢時了。你突然不喜歡聒噪，不喜歡羣居的沸騰，甚至不喜歡，對着鏡子看裏面的那個人。她的蒼涼，讓你心酸。發間掩藏的白雪，眼角的皺紋，還有那散淡疏離的，眼神。說好要等你，可是對不起，到底還是輸給了時間。

記不清多少年了，但是每每想起那倉皇無措的腳步，心裏一片潮溼。

她拍着窗戶想要告訴我什麼，可是我用盡了力氣也打不開那扇把我們隔在兩個世界的玻璃。雨中的她，頭髮上滿滿的全是水珠，卻還是隨着啓動的火車跑了好遠。看着月臺上漫天秋雨中，她瘦削清薄的身影，眼裏滿滿的，全是淚。不敢動，怕一動，全是錯。

如今，花落天涯，連她散落在了世界的哪個角落都不知道。只是每每在秋雨蕭瑟的夜晚，在昏黑的陽臺上，點燃一支菸，把那些落寞和回憶全點燃，羣魔亂舞般，繚繞在周遭，然後又一點一點地，沉寂下去，陷入窗外無邊的落寞，陷入蕭蕭而下的，秋雨。

父親要離家的'那天，也是這樣的秋雨。他揹着行囊，走得那樣決絕，頭也不回。我揮舞着細小的腿在田埂上使勁地追，使勁地追。雨不大，但是太過細密，齊刷刷毫不留情地全打在我的臉上，和着淚水，一片模糊。我喊他，扯着嗓子喊。以前，找不到他時，我就會心慌，我就這麼站在低矮的門樓前，喊他。常常，我喊過之後，他便會從巷子的拐角處竄出來，眉裏眼裏全是笑，遮掩不住的，疼惜。記憶裏，母親總是常年在外奔波，父親因爲是村上的隊長，所以便不能如同其他青壯年一般出外打工。母親不在，父親便替代了母親的角色。還記得我第一次上學時他爲我扎的小辮，雖然不很漂亮，但是卻讓我平添了幾分神氣。第一次，他爲我縫補衣裳，針腳粗糙，極不平整，可是，我卻穿得很舒心。童年裏，父親始終佔據了我的全部記憶，以至於後來總是覺得跟父親比對母親要親切的多，這一度還讓母親頗爲心酸。

那個秋雨無聲的早上，父親終於跟村裏其他的男人一樣，背起了行囊，走向夢想中的都市。我跟在他後面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走累了，哭累了，也看不見父親決絕的背影了，才耷拉着腦袋，哽咽着往回走。村口，老槐樹下，母親踮起腳尖，望眼欲穿。看到我回來了，眼裏是顯而易見的，輕鬆。

那時，不很明白，父親如何那般鐵石心腸。後來，長大了，懂事了，也就懂了父親的一片苦心。爲了我們，他別無選擇。

這麼多年來，那場秋雨，一直落在我的心裏。很多時候，在夢裏，也會夢見父親漸行漸遠的身影，常常淚溼繡巾。那天晚上，做夢夢見他身體很不好，半夜從夢中赫然驚醒，一頭的汗水。我拿起手機，躲在衛生間，撥通了他的電話，響了好長時間，心都快揪碎了。終於，那邊響起了父親熟悉的聲音，一聲“爸”剛一喊出口，便哽咽得泣不成聲。

前幾天，帶孩子回家。一進門，父親便高興地抱起女兒，然後用自己的胡茬故意扎得小傢伙咯咯地笑。然後，他滿臉高興地對女兒說，柚柚，你媽媽上報紙啦！說完便從手邊的抽屜裏拿出一份《楊凌時訊》，鋪展開來。上面是我獲獎的一個照片。母親在旁邊說，你爸把那報紙都快翻爛啦！見人就拿出來給人家看！

父親呵呵地笑，看我的眼神是那般欣慰。我也看着他笑。我知道，這麼多年，我一直是父親的驕傲，雖然我真得很普通。笑着，突然就難過得不能自已。這麼多年，常常做錯很多事，讓父親爲我操心，如今他耄耋老矣，我卻還不知道怎樣去回報他？！我怕二十幾年前的那場秋雨，再一次在我的天空下起，也怕我揮舞的雙腿，趕不上父親匆忙遠去的背影……

一場秋雨，太過薄涼，滲進我的骨髓，全是那揮之不去的，憂傷。

如果，不是那些透窗而入的雨絲，我應該還沉浸在那座雪花翩躚飛揚的，幻雪之城。

你站在遠遠的城牆之上，就那麼看着我，一臉笑容，邪邪的。像個王子。那麼遠，又那麼近。蒼涼遒勁的北風，從你的身後呼嘯而來。一地雪末，三月的櫻花般，盛大地在你的身邊鋪排開來。

我原以爲，你會一直是王子，站在高高的象牙塔頂，不一定光彩照人，但絕對是氣宇軒昂。但是，我不知道，很多時候，宿命真得讓人無可奈何。

看着你，看着你猝然間滄桑的臉，聽着你對我訴說的一切，我知道，命運已經把你逼到了沒有退路的懸崖，你唯有放手一搏。

四年前的那個雨天，離別的車站，送你去尋夢。看着你滿志躊躇，亦很爲你開心。那天，你也是如同此時，訴說了很多。那時，誰能料到，今天我們依舊是站在這個地方，依舊還是如同彼時的雨，可是，心境卻是如此得大相徑庭。

窗外，雨很大，夜闌臥聽，內心早已是鐵馬冰河。

這該死的秋雨，總是在這憂傷的時節飄起。那些流年裏的光影和夢，一幕一幕，涌上心頭，全是痛，全是錯。

今夕何夕？秋雨無涯。惟願此生，彼此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