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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長的叫賣聲優美散文

散文2.99W

很久沒有回家鄉了,這一次剛踏進村口,就聽到了那曲悠長的調子,彷彿從歲月的深處遠遠地傳來,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賣煎堆——米糖——烙餅——米篩——簸箕羅……”猶如當頭棒喝,附近的空氣似乎都顫動在這富有節律的聲音裏。黃阿婆從我的面前走過,還是一身洗得乾乾淨淨的黑襟黑褲,梳得發亮的頭髮已經疏白,背有些佝僂了,眼神渾濁,兩腮乾癟下去,可就是這乾瘦的脣裏發出的聲音竟和十幾年前一模一樣,還是那樣高亢,那樣富有活力,衰敗的生命和堅強的生命力形成如此強烈的反差!我的心猛地抽住了,正想張嘴喊她,但卻如鯁在喉,怎麼也叫不出聲來……

悠長的叫賣聲優美散文

十幾年前,穿着一身黑色襟褲,用一柄篦子把梳得油黑髮亮的髮鬢挽在腦後,臉色鐵灰而健康,精神矍鑠的黃阿婆就已經挑着一擔煎堆在家鄉的村村寨寨中奔走叫賣了。每當那“賣煎堆羅、賣煎堆羅……”的叫賣聲響徹村莊的上空,我們一羣孩子便歡呼雀躍着紛紛圍上去,掏出平時積攢下來的分分角角零錢跟她買煎堆吃。可黃阿婆並不忙着賣給我們,她兩手護住籮筐,細細地將我們打量了一番,然後把銳利的目光停留在我們的.手上,看看誰的手乾淨就先賣給誰,並對滿臉灰塵,手上沾滿泥土的夥伴說:“快、……快回家去把手洗乾淨再來,用髒手拿東西吃會生病的。”

黃阿婆給我們拿煎堆的時候,我看見她慢慢地開啟籮筐裏裹住煎堆的白色油布,一層又一層,然後纔拿起擱在裏邊的一個小嵌子夾起煎堆遞到我們的手裏。黃阿婆雖然滿臉風塵,可她的煎堆卻纖塵不染,怪不得我們吃她的煎堆又香又甜,沒有半點怪味。

久而久之,黃阿婆不僅僅只賣煎堆,還有米糖塊和烙餅,米篩、簸箕之類鄉人常用的竹篾品。或用錢買,或以穀物番薯交換。鄉人本就純樸厚道,加上黃阿婆做生意只求薄利多銷,老幼不欺,人們更加喜愛她。黃阿婆在村寨間來來回回奔走,走累時,也常常和老人婦女一起聚在樹底下、竹叢中拉家常,說東家長,道西家短。可她休息的時間極短,不久便又挑着擔子上路去。晚上,黃阿婆常借宿在村東頭一個老人家裏。每天天剛破曉,黃阿婆就整理好她的擔子上路,並扯着嗓子叫賣,後來那聲音也加長了,變成:賣煎堆——米糖一烙餅——米篩——簸箕羅……”幾個音節的尾腔都拖得很長,吆喝成一支悠長而美妙的調子,在村頭村尾來回激盪着,如鍾,如鼓,人們不需再去校對時間,便知道是該起牀的時候了。漸漸地,黃阿婆長年累月、準確無誤的晨賣聲深入了鄉人們的精神領域,成爲他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東西,要是有一天突然聽不到那支調子,人們的心中就空落落的像缺少了什麼,或是誰家的小子、媳婦偷懶了,就有長輩教訓似地罵咧咧開來:“你看人家黃阿婆,一大早就上路叫賣啦。想過好日子,惦惦一下,容易嗎?”

黃阿婆是家鄉西邊黃流人氏。大概每隔五、六天,黃阿婆就回黃流一次,再挑來新的貨品在我的家鄉叫賣。家鄉人對黃阿婆的身世和家境做了種種猜測,然而,她卻從來不肯以真實示人。後來,我才聽母親說,她辛辛苦苦一分一角地攢錢是爲了一個精神癡呆的遺腹子,黃阿婆在人們的心目中於是近乎神聖和神祕起來,人們對她越發敬重。十幾年中,我相繼在外地讀書、工作,因了黃阿婆的精神的鞭策,因了那激盪人心的調子的鼓舞,從未敢在走得精疲力盡的時候停下來坐一坐,歇一歇,喘一口氣,未敢在碰到艱難險阻的時候,轉身調頭離去。十幾年了,我滿以爲黃阿婆已經衰老了,她的孩子也已長大,不可能再挑着擔子四處叫賣。可現在,又聽到了那支動人的調子,既遙遠又親切,還是那樣充滿活力,那樣激盪人心。我默默走在鄉間的路上,低頭注視着路面,一個在外面做了大官的人將半段路面換成水泥路,鋪到自己家門口,還剩有半段土路,走起來怪不舒服。新年快要到了,一些撐飽了腰包賺夠了昧心錢的人,正忙着回家鄉樹碑立傳,可在生活的舞臺上,黃阿婆和他們,誰能真正給鄉人們留下永久的紀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