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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第三位大學生從軍四年散文

散文2.78W

我家第三位大學生從軍四年散文

1991年4月25日,江南大地,春意盎然。

南昌火車站的站臺上,有一位年輕小夥,身旁大包小包,還有三四位送行者。這位年輕人即將遠渡重洋,先到首都北京,乘國際列車,陸路前往歐洲。他不從天上飛,選擇陸地走,乘火車既經濟,又可週遊列國,還能欣賞沿途旖旎風光。此時,他心潮澎湃,今天要離別故鄉,遠走高飛,回顧以往,感慨萬千,他就是我的小兒子老三。他能有今天,來之不易。爲了求得工作權利,不惜從軍四年。他的求學之路,遠比哥姐輕鬆。但對他而然,不說坎坷,也並不平坦。

我子女有仨,老大好兄長,無形促有形,領頭奔前程。

一九八一年暑期高考中,我家有兩位參考者。按正常情況,老二、老三姐弟不會同時高考,因爲女兒連續幾年考試落榜,仍堅持不懈,延伸到了姐弟攜手共同步入1981年高考試場。

高考揭榜,女兒連考三年,終於獲得勝利,考入杭卅大學,是她持之以恆,努力奮鬥的結果。老三由於高中階段忽視了英語課程,對英語有一種距離感,高考總分被拉下降,你對“它”不感興趣,“它”對你不客氣,丟了外語,就算其他每門全都滿分,也是補不回來的,這就是短板效應。英語要想達到高考水平,非朝夕之功,他自感往後的高考希望渺茫,對上大學失去了信心和希望。

怎麼辦?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不像現在可以自由選擇自己喜歡和愛好的工作,單位和個人可相互炒魷魚。在那計劃經濟的時代,個人服從組織,沒有個人選擇的自由,一切照計劃辦事,考上了大學,就等於進了保險箱,畢業分配帶指標。其他任何單位增人,連進餐館、單位食堂當炊事員都要有統一的招工指標,否則就一籌莫展。

爲了子女,當時在工礦企業單位,掀起了一股退休和提前退休的熱潮。自家問題自家解決,自退指標,自家人頂替。不到退休年齡有病者,也可辦病退手續;有的爲了給子女頂替工作,沒病的找個“病”,也來辦理病退,四十來歲不惑之年的母親,退休在家吃老米也心安理得,比年輕人失業在家心情好受多了,其實這是一種偉大的母愛精神在支撐這些中年母親們。

當時,我雖不到退休年齡,但也做好了提早退休的思想準備,加入上述母親行列,辦理病退,讓老三頂替進廠。子女有了工作崗位,是家庭安穩的要素,是母親最大的心願。可我的兒子他還不“頂情”,他輕風細雨,真誠懇切地對我說:“媽,你才四十多歲,我寧願去修地球,也不能讓你提前退休。不要爲我擔心,出路總是有的。”兒子斬釘截鐵地回答,我很受振動。他在體貼我、慰藉我,他自己畢業就失業,前途未卜,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還在爲母親的事業着想,兒子無私的精神可佳。我們單位有位同事之子,同樣在家待業,要求母親提前退休未果,鬧得家庭不和,企圖持刀行兇(當然是個別的)。兩者對比,我兒子的思想境界較高,令我欣慰。他說,他已經不是小孩,是成年人了,我的路讓我自己走,順其自然,不要家人爲我做出犧牲來補賞自己,車到山前必有路!

兒子說的沒錯,“車到山前必有路”,就是說,天無絕人之路,人在處境瀕臨絕望時,蒼天總會給以出路的。換句話說,機遇來了,就得把握,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同年十月間,徵兵入伍的消息傳開,振奮了可以應徵入伍的男青年。因爲退伍軍人由國家分配工作,入了伍等於拿到了鐵飯碗。所以參軍,給高中畢業的青年學生帶來一條新的出路。我們單位(七二O)分配了9名海軍入伍指標。兒子抓緊機會報名參軍,這是惟一的出路,也是最好的機遇。單位應徵青年報名者就有好幾十,9個入伍指標,杯水車薪,經體檢和政審合格的,最後僅有七名正式入伍。老三是其中之一,應徵入伍的七名新兵,幾乎都是同命相連的同級同學,他們又成了同一條海軍艦艇上的海軍戰友,各自抱着美好的願望,壯志滿懷,夢想未來,跨進了中國海軍的軍營,開始嘗試軍旅人生。

新兵入伍,新鮮感強。從地方、從家庭、從學校自由寬鬆的大環境,到跨入紀律嚴緊,一切行動聽指揮的軍營生活,連穿衣載帽,都要統一着裝,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生活方式,感觸不同的'生活內容。

他身着藍白莊嚴漂亮的海軍服,頭戴飄帶的大蓋帽,昂首挺胸,神情自若地走進了照相館,拍下了他內心美滋滋的海軍照,一次就洗了許多張。他興致勃勃享用了部隊免費郵資,分別寄給了家人、和全國各地的親朋好友,叫人目睹了我家第一位也是惟一的一名海軍軍人的英姿風采。

1982年春節期間,我攜帶老大、老二兩位大學生兒女,赴衡陽、衡東、株洲等地看望親人,在各家的鏡框裏,發現都裝有老三的海軍照片。女兒像遇到了奇珍異寶,按捺不住咯咯的笑聲,指着鏡框裏的照片對我說:“媽,你看,又是他的海軍照,瞧他那‘熊樣’!穿着那套海軍服,到處作‘秀’呢!”這是女兒的一大“發現”!真的,我們所到的幾處,無處不有,由他一手導演的“劇照”,幾乎落戶於所有親朋好友家。難怪有的親友說:“你們還沒來,你家的老三早就捷足先登,在這裏等候你們啦!”

想象與現實,完全不是一回事。想象中,夢幻中,作爲一名海軍,雄糾糾氣昂昂,不是站在威武雄壯的艦艇上,就是操作在戰艦的機器旁,多數入伍的新兵懷着滿腔青春熱血,期盼多麼美好的願望,踏上從軍的征途。老三當然也不例外,大學沒上成,本想到這所軍營大學,可能有所用武之地,尋找自我學習的平臺。新兵訓練結束後,連做夢也沒想到被分配到了福建某海軍基地的倉庫,當了一名守衛倉庫陣地的普通衛士。日夜輪班站崗,太沒意思了,好似一盆冰水,從頭頂澆到了腳底,涼到了心窩。他暗中思索,這是部隊,崗位不由自我選擇,一切行動聽指揮,只怪自己運氣不佳,上帝不幫忙,豈能怨天尤人。順其自然吧,適者生存,即來之,則安之,無論如何,只有嘗試後才知站崗的滋味,才能更深刻地體會部隊人生,站崗人生!

部隊,是一個紀律嚴明,生活有規律的大集體,大熔爐,哪怕崗位再不稱心,不如意,領導分配的任務也得完成。當然,說是說,想是想,做起來,比較難。四年海軍,沒下過海,沒上過艦,沒有摸過槍,沒有見過炮,只有站崗和放哨,下崗回營,吃飯睡覺,循環往復,怎不叫人膩煩。單調乏味和枯燥的部隊生活對他已經沒有吸引力,不知不覺,變成了煎熬,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沒了新鮮感,體會了站崗人生。這就是嘗試後的部隊軍營生活,這就是嘗試後的軍旅人生,對他來說,吃了苦頭,也長了見識。好不容易熬過了四年,軍營生活已經走到了盡頭,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退伍返家,將要開始另一種人生,開始另一種未來。怎麼開始?霧裏看花,他還是那句話:車到山前必有路,順其自然吧!

1985年8月,老三終於退伍回家了。

四年未見的小兒子,那天早上,他從南昌乘班車到廠,我正去食堂購買早點,和他正面相遇,撞個滿懷。真的,我不相信他是我的兒子!暗想,怎麼瘦成這樣?半天我才緩過神來。

正巧李同事路遇相碰,驚奇地問我:

“謝阿姨,連兒子都認不出來了!”是呀,兒子瘦了,眼睛下陷,我不由得內心一顫,一陣心酸,當着往來路人,只得忍住淚水……

兒子回家本應高興,在部隊幾年,兒子確實受苦了,不用他的言詞和話語,這苦楚和憂思已清楚的寫在了臉上,一目瞭然,再清楚不過了。好了,好了,一切均已過去,苦去甘來,四年的艱苦軍營生活終於熬到了頭,該盡情地釋放一下,好好休息和調整。

話又說回來,人就是在歷練中慢慢成長和成熟的。一些事,闖進了生活,高興的,痛苦的,時間終將其消磨變淡。經歷多了,心就堅強了,路就踏實了。

老三複原後分配進了我們單位,安排當了一名普通電工。按一般常理,可以說比較滿意了,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也算過得去。他出生、生長和生活在我們這個技術幹部和知識份子家庭裏,兄姐均系大學生,他引以爲榮,是他感到激勵和榮耀的一面,對他來說,這只是面子工程;事物的另一面,同時也在無形地鞭策着他自己,不時地敲打他自己的心靈。悶心自問:“我就這樣下去,隨遇而安嗎?”在家庭成員裏,我們不給他壓力,不要強求,不要刻意怎樣,正如他自己說的,我是成年人了,自己的路自己走,家人、別人沒法決定他的前途和未來,內因起主導作用,家人是外因,外因只有透過內因,外因才能使上勁、幫上忙。

人逢機遇精神爽。機遇來了,我們單位於1986年春決定辦脫產電視大學機械專科班,培養自己的專業技術骨幹,脫產學習三年。這麼好的機會,是那些難得跨入正規大學知識青年的大好時機。職工福利不變,帶薪脫產,單位花錢,請你讀書,要你學習,吃住在家,不花分文,如此優惠條件,送上門的學習機遇,這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是每個青年職工的夢寐以求。多麼令人振奮的天賜良機,有志青年羨慕不已,都想來分享一塊甜美的蛋糕。在上百名青年職工中,有六七十人報名參考,最終招收20名,競爭十分激烈。選拔方式,參加全國電大統一考試,陽光透明,擇優錄取,公平合理。老三以第12名被錄取,成爲1/20,小兒子於1986年成了我家第三位大學生,圓了他本想放棄的大學夢。

上了大專,成了大學生,對於老三來說,是一次不期而遇的收穫,是一次意想不到額外的獲得,這是蒼天成全了他的美夢。他說:我順其自然了!

單位自己辦的電視大學,有別於社會辦學,我們有自己的辦學規定和條件,凡兩門課程不及格者,以淘汰方式處理,該班有兩名學生被淘汰回原崗位上班。就是說,進了電大脫產專科班,並不等於進了保險箱,不努力者,照樣拿不到“門票”,國家花錢送你到這裏是來,是來學習科學知識的,將來回報單位,不是讓你爲名得利,來此“度金”的。

老三落得上了電大,就是英語拖了後腿,可上電大,也逃脫不了英語關,真是冤家路窄,狹路相逢,英語又成了他的攔路虎。怎麼辦?他想,如果要有所作爲,要做文化人,要當科技工作者,就要勇敢的面對英語,既是挑戰,又是機遇。一定要誇過英語這道門檻,懼怕和躲避是沒有前途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其實電大的英語難度並不大,主要是他的英語基礎不牢,達不到一般的高中水平,有吃力之感。我想,如果他又因英語過不了關,而被電大淘汰出局,就太不應該了,那將是終身遺憾。我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我想幫忙,能否幫上,沒有把握。問題的凸顯,家人不能袖手旁觀,熟視無睹,我準備和老大進行溝通,磋商解決之策。但還沒來得及與老大商量之際,老大在不經意之中,順其自然,不謀而合,順理成章地就解決掉了這件事。

此時老大大學已經畢業,分配在航天部某單位上班,回家度週末,老三向哥求教英語。從老三提出的問題和課程的內容,老大胸有成竹,心態平和地對他說:“老三,不是我推託,不是我不想教你,根據你的英語基礎和水平,我幫你找個遠在天邊,近在咫尺的老師。不知你發現了沒有,那就是天天在你身邊,她就是我們的媽媽。你不知道吧,可我瞭解呀,憑媽媽現在的英語水平,完全可以輔導你喲。”當時,老三有點不以爲然,心想:我可看不出啊,媽媽還有這一手哦!經老大指出和提示,他多少有點振動。

當時,我正在跟中央廣播電臺學習中級班英語,凡學習中我碰到的疑難問題,經常向大兒子討教。學問學問,學,就要問,即不丟人,也不掉份,能者爲師,兒教母,有何不可。他了解我的英語水平,不是老大提示和指出,老三還瞧不起媽媽這個輔導“老師”呢!我就在他身邊,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兄言有理,他牢記心中,從此,我從大兒子那裏學的,又來教小兒子,太有意思了。我名正言順地成了老三的編外英語輔導老師。打那以後,他開始虛心地學,我也誠心誠意地教。

當時,我把業餘時間幾乎全都用在英語輔導上了。找資料,查字典,出考題,目的是想多搞幾次摸擬考試。記得在我的摸底考試中,有兩次他沒有及格,老三還怪我題目出難了、出偏了呢!平時我督促他,學英語一定要背單詞,英語不可能過目不忘,在記憶裏要反覆“儲存”,沒事多唸叨。那時,文化生活沒有現在豐富,除了有限的電視節目,其他的娛樂內容很少,空閒時間多。我們交談語法,分析句子,經他主觀的努力奮鬥,加上“外因”的一臂之力,英語這門課程總算輕鬆地過了關。我想,我幫老三的英語過了關,助的微薄之力,也是我做母親不可推裝卸的責任,也了我一份牽腸掛肚的心事。對一個母親來說,我盡力而爲了,我心中最後一塊石頭也落了地。

老大考大學我曾給予精神鼓勵,他不惜流血,讚賞他的苦讀精神,求學意志;老二考大學我曾同情她的艱難處境,陪她傷心流淚,給她撐腰打氣,最後成功,讚賞她不服輸的精神。老大、老二爲了上大學流血、流淚,崎嶇坎坷,我均陪伴。老三這點困難,和哥姐比較起來,算不了啥,他滴汗未出,我順水推舟,力所能及,幫他過關。這是我爲我家三個大學生做的點滴,因爲我是他們的母親。

電大畢業生,尤其是機械專業的畢業生,是我們單位的科技骨幹和核心力量,是頂天立地的頂樑柱,滿懷希望,依靠這些專業人員來撐720這片“藍天”。我們雖系中央國營企業,可“出生”在貧窮落後的江西,由於地域環境等諸多原因,國家常有正規大學畢業生分配來廠,這些正牌大學生,很難留住他們。就是留了人,也留不住心。人稱,廟小放不進大菩薩,野山養不住金鳳凰。時過變遷,尤其是改革開放以後,國家分配到單位的大學生們,一年半載,兩年很少,一個個先後都走了,跑了,飛了。所以單位領導決定,自力更生,自己培育土生土長的電大專科畢業生,依靠他們來做好做大這塊七二O蛋糕,指望他們繼續撐起七二O這片閃閃發光的天空。

脫產專科班畢業後,被分配到單位的各技術崗位,成了生產工藝和車間的技術骨幹,經單位報批,他們正式成爲了國家技術幹部,完全替代了國家分配進廠的技術力量。

老三畢業後,分配回原來的科室,不過由普通電工變成了實習技術員。本想透過三年脫產理論學習,準備在實踐工作中,理論結合實際,腳踏實地做點事情,好好鍛鍊一下自己。可工作崗位還沒站穩,屁股凳子還沒坐熱,人算不如天算,陰差陽錯,好運再次降落他身。

女兒出國後,本想先擔保其兄出去留學,當時老大因故,未能成行。時來運轉,出國美差轉到了老三頭上。美夢提前降臨,他驚喜交加,激動不已,好運不請自來,主觀願望隨着客觀轉。老三他俏皮調侃稱:“我可又一次順其自然啊!”

老三託姐姐的福,佔姐姐的光,於1991年春,比那些分配來廠的正牌大學生,走得更快,飛得更遠,飛出了國,去了歐洲的德國,去開始他的另一種人生旅途。可遺憾和內疚的是,尚未加入七二O的“撐天”行列,從道義上、情理上講,老三有負於七二O三年的大專學習和培養,辜負於單位領導的熱切期盼。可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嘛!

我家雖然出了三個大學生,全是國家的資助,人民的培養。老大和老二大學期間都享受了國家助學金,兩人分別每人每月10元和15元助學金(月基本生活費)。老三國家對他更優惠,分文沒花,請他讀書。作爲父母只能說把他們培養怎樣去做人,完成了做父母應盡的基本責任,至於他們能否成氣,能否成才,是否有所作爲,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成年人,自己的路自己走,羽毛豐滿了,翅膀硬了自己飛。

他們生來逢時,趕上了改革開放的好時代,出國留洋,風起雲涌。老二、老三兩人飛到了大洋彼岸,老大出國未果,九十年代初,也離開了貧困落後,邊窮老區的江西,南下去了人人嚮往的深圳特區。

孩子們大了,有自己的事業和前途,遠走高飛是正常的。指望他們的未來有更多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