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輩子的事-隨筆故事

在網上讀到一篇很用情的詩，名曰《母親，下輩子我要做你的母親》。作者大概要表現對自己母親的感激及愧疚交織的熾熱情感，所以遣詞造境也可以稱得上如杜鵑聲聲泣血了。我個人一直以爲，對於無私母親的感恩與讚頌，無論用盡多少光榮偉大以及華麗的詞句，都算不得過分，所以我不得不承認這位朋友寫得真挺不賴的，足可以放在任何一處明堂大庭中高聲吟誦，而且一定會讓無數良善未泯的人們爲之抹下一把又一把的熱淚。

可是，我還要如實的說，這首詩並沒有深切的打動我。非但如此，我還覺得心裏滿是說不出的彆扭，所以，一時沒忍住，便在文後的評論欄裏隨手填上了一句：情深何須寄來生，報恩莫如當下行。

我對這位陌生的朋友完全沒成見，而且我也並不懷疑他這詩文中的情感是虛假的。若一定要找出錯的地方，這恰恰在我身上。-----不好意思！我如今已完全進化成現世主義者了，丟失掉了太多原本能夠將生活塗抹得光怪陸離的浪漫情懷。

也就是說，這位朋友的大作，若在十數年前就出現在一窮二白如同素箋一張的我面前，我也照樣會被感動得一把一把的抹熱淚，並覺得這陰沉的冬日天空中，飄的`不是冰冷的雪花而全是梨花片片，而且有暖暖的暗香盈袖。別的不說，就拿漂浮在俺年少星空中的偶像巨星劉天王來說，他的那一首《來生緣》，就深深的撩動無數潔白無瑕的少年心。“生生世世，在無情無盡的夢裏······”，劉天王的聲音足夠有磁性，深沉有韻，待到一詠三嘆的“只好等待來生裏，再踏上彼此故事的開始·····”。哎呀！不知多少女孩子已經梨花帶雨了去也，自認剛強的小男生們也個個憂鬱成青蛙王子，萬千心思瞬間化爲繞指柔，沉浸在這種似乎絕望似乎又有些希望的感情漩渦裏，難以自拔。有夢，真好，即使只能寄望於來生，也終是懷有纏綿的悽楚之美！就是在這樣的氣氛中，我上下鋪的兄弟們，即使面對橫刀奪愛或棒打鴛鴦的不幸，也總能眼睜睜的看着愛人身影的決絕遠去，一樣低沉的嚎唱道：“只好等待來生裏，再踏上彼此故事的開始·····”

我呸！來生，就是下輩子嘛！虛無縹緲的，有譜麼？

但我們的祖先的祖先的祖先，在N年前就一直傳說很靠譜。這個存於佛教的典籍裏，也流傳在鄉野父老的口頭上。蒲老先生在《聊齋志異》裏也一再的描繪這種生生世世的因果報應。但若想對三生輪迴有最直接的觀感，我認爲莫過於去看周星馳的經典劇作《大話西遊》，至尊寶手持一月光寶盒，在前生後世裏穿越連連，歷盡磨難後終於看透自身的因果宿命，醒悟了自身應擔當的道義，於是便扛起鐵棍老老實實的護佑唐僧西天取經去了。雖然穿插在這個故事中的愛情結局比較悽美，可是總體上講好像還算圓滿。

這符合一直穿插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固定思維，無非是教人向善、安守本分罷了。所以，在現世中找幾個活人死人樹成典型 ，再臆想出一些誰也無法考證的夢話來作爲輔助，便成爲愚弄者和被愚弄者都沉淪其中樂此不疲的極樂世界。

下輩子的事，----多麼令人容易放飛想象翅膀的啊！可在經歷了數十年的人生風雨後，我發現一個很不妙的現象，好像大傢伙都對下輩子的事是心知肚明的。而且善於妙用“下輩子”這個詞。

一是用來推諉，比如趙本山大叔的小品《相親》中，本來一對孤寡男女也很是情投意合，但女主角前怕狼後怕虎的猶豫不定，最後一掩面，泣道：“下輩子吧！”這一下，火燒火燎中的趙大叔立即將眼睛瞪成了牛蛋了。

二是用來表達詛咒、譏諷或感恩之情，比如李某人想辦成較難完成的某事，素來與其不和的張某便會冷笑撇嘴道：“想得美！下輩子去吧！”又或如，張某對王某解救自己免於一場厄運，也會涕淚而下的道：“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下輩子做牛做馬也一定要報答你。”

·······

這樣的畫面，無論在書中、影視劇還是現實生活中，都一再的上演，俗氣的到了讓人起膩。---細細一琢磨，便很容易發現，這其實類似於表達強烈感情的客套話，也就是搭上了長征火箭，拔高得有點不接地氣而已，當不得真！

往事已往矣！多年後的今天，我那些兄弟們，即使唱《來生緣》最痛心的，也都娶了妻生了子，沒見一個傻呵呵的還待在原地準備苦熬到下輩子再續前緣的。談起那段青澀的往事，個個都哈哈大笑，笑自己的輕狂，笑自己的癡傻。不過，這不正是青春應有的色彩麼？！

對於“下輩子”，自從明瞭它不過是個充滿誇張色彩的情感用詞，我也就從不曾再較真過。前幾年有首歌很流行，一個女子柔和多情的唱到：“下輩子如果我還記得你，我們死也在一起·····”，我莞爾一笑而過：這輩子尚且無心無力去牽手到老，還發哪門子下輩子的誓言?騙鬼啊？但我不能一笑而過，並深爲不屑且痛恨的是將報恩這樣的事也妄許到下輩子：因爲還報他人的恩惠是可以盡心盡力做到的，用不着等來世；尤其父母生養之恩；生前厚養難道不勝過死後厚葬麼？難道不比深情款款的一語許諾到虛無縹緲的下輩子更實在麼？

在這個喧囂浮華的世上，無論什麼事，動輒賣弄矯情到前生後世，似乎早已無可厚非了。可是作爲一個現世主義者，我仍然想要說：情深何須寄來生？莫如誠心當下行。縱是萬難終踏破，不抱愧恨成虛空。---乾乾淨淨的來，不虧不欠的去，這纔算得上圓滿的一輩子。若不然，便全是閒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