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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一束野花給自己-優美文章

採一束野花給自己-優美文章

案几上的筆筒裏,有一束乾涸的野草花。那是狗尾巴花、菖蒲花及我叫不出名字的其他什麼的野花。它們是山野饋贈的禮物。我每次野遊歸來,必帶一束野花回家。這,已成多年的習慣。

野花於我,就像深愛的那個人,說不出來的喜歡。如果天使在人間,該是它們吧。只要它們在我們的視野裏搖曳生輝,這個複製成風的世界裏,就依然活着沒被改造、沒被克隆、沒被變異的物種。我就可以輕易地接觸、欣賞到原生態的生命風景。

野花,不在花園、花圃、花窖、花房,也不在樓前樓後,房前屋後。它們大多長在荒郊野地,與草、樹、鳥、蝶相伴,吮吸陽光雨露,化育綻放爲花。歲月之水漂流到哪裏,是否受到世人的關注,這些被人看重的東西,與它一概無關。滄海桑田,什麼都在改變,許多生命即使看起來還是老樣子,只是表象而已。一直以來,野花沒有任何改變地隨性而活,靜靜地開,悄悄地落。

它從不挑揀生存的環境,風將種子吹落到哪裏,它就在哪裏生根發芽,石縫也好,禿嶺也好,只要有一點兒泥土,就能安身立命;它不在意得失順逆,或許它壓根不懂得世間還有此說。風吹來,雨打來,無所謂苦,也無所謂樂。恰似佛陀,無論何種境地,心巋然不動,始終安妥靜好。野花默默,卻讓我自慚形穢。過往的經歷告訴我,再怎麼修行,我也跳不出俗性,一有風吹草動,還會惶惶然不可終日的。

其實,野花羣裏也不全是草芥一類,也有身價不菲、名貴高雅的。我最崇仰無緣謀面的雪蓮花了。

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中說:“塞外有雪蓮,生崇山積雪中。狀如今之洋菊,名以蓮耳。”暗想,雪蓮較之於水蓮,一樣的柔弱嬌嫩、冰清玉潔,還恰似梅花,笑對千里冰封,酷寒中傲然綻放。雪蓮之於酷寒,酷寒之於柔韌,讓我懂得:惡劣的生存環境,並不能使所有的生命凋零甚至死掉,也有例外,那是另類生命的刀鋒之舞,是鍛造鐵骨丹心的修煉與涅盤。

我親愛的朋友,請注意這種珍罕的存在:漫天寒徹的雪國裏,草木凋零了,飛鳥遁去了,卻有綺麗的雪蓮兀自笑容燦爛,幽然吐放暗香。

高貴的雪蓮花啊,使冰封的大地改變了容顏,使乾枯的日子飄逸着溫暖。

這是我心心念唸的詩意祈願,是我可望不可即的生命彼岸。

爲此,我不敢小視山野村夫、市井小販……也許,他們之中就有我崇仰的莊子一類的半人半仙者。

我與野花之緣始於兒時。

那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毗鄰長白山的黑土地上,綿延着一望無際的稻田。我家的三間茅草房如一個袖珍小島,彈丸似的凸起在稻田之中。媽媽和老嬸做飯的時候,到房後的池田用水瓢隨便舀一下,就舀上來半瓢活蹦亂跳的野生魚兒,連帶着一股濃郁的土腥味兒。這些舉手即得的魚兒,多是半尺左右的鯽魚、鮎魚、泥鰍等。沒有食油爆鍋,就用自家下的豆醬,燒柴草在大鐵鍋裏燉。醬燉小河魚那個鮮美勁兒,至今一想起,就有口水溢出嘴角。

更美的是,我家院牆的周邊、村子通向外界的土路上、狹窄的稻田池埂上生長着牽牛花、玲蘭花、水蓼花……花朵兒有如年輕姑娘的臉蛋兒水汪汪的,與青青稻子和其它植物相映成趣。調皮輕盈的蝴蝶和蜻蜓飛來飛去,鼓着亮亮豆眼的青蛙跳來跳去。野花、昆蟲、青蛙、魚兒聯袂成彩色大片,在故鄉的原野上各顯其能,激情上演。這樣的天地裏,怎會有孤單和冷落存在?梳着娃娃頭的鄉村小丫赤腳走在田埂上,整日撒歡兒瘋玩,大自然的孩兒同在人間的天堂裏樂活。

離開故鄉後,在鋼筋混凝土架構裏,尤其在那個掃蕩個人愛好的年代裏,我與野花的距離越來越遠,即使青春年少,卻像衰微的老人,內心板澀,皴裂虯結。

感謝命運,讓我抓着青春的尾巴與野花再續前緣。我不敢妄自評論1978年以全國恢復高考爲標記的時代變遷,那是一個在我有限的能力內解答不了的大命題。至少,1978年於我而言,是生命中至關重要的分界線。感同身受的是:從喜訊傳來之日起,自由的氣息愈來愈濃厚,爲偏愛我行我素犁出活泛和自如。我可以梳理自己喜歡的髮式,可以穿着自己最愛的服飾,可以在新華書店裏堂而皇之地大買渴望多年的中外名着,可以沿着多元的軌跡開啟思想的閘門了。已是兩個孩子母親的我,也略有遺憾地圓了自己的大學夢,在 1980年春天來臨之時,如願報考了遼寧大學函授中文系,邊工作邊學習,開始了沒有校園的讀書生活。

零散的面授通常在星期日進行,教室大多設在某個單位有幾百個坐位的禮堂或俱樂部裏。清晨坐着有軌電車,從城市的一端咣噹咣噹地到達城市的另一端。傍晚,再咣噹咣噹地回返,帶回快速寫下的潦草筆記,還有陌生師長的快速灌輸。它們在我的心裏囫圇一片,難分個數。飢餓深重的神經還無法適應迅疾而來的飽脹,便昏昏然地急轉下一個戰場,兩個兒子張着小嘴,盼着媽媽趕快把飯做好。

那是我睡眠最少的年代,也是我最快樂的年代。肆睡的習慣被顛覆,蒼老早早呈現在皺褶凸顯的面孔上,心卻因源源不斷的美食餵養亢奮而歡喜。

面對黎明開啓的宏遠前景,我欣然看到解凍的冰河星光閃爍,一路歡唱春之聲流向前方;春水將草木的肌膚染爲鵝黃新綠,潤澤花朵裂開盈盈笑臉;春之神滿載希望和夢想,向甦醒的大地和心靈飛來。

這以後,雖然還有倒春寒,還有霧霾和沙塵暴,但,春天的航線即已開啓,怎能被虛妄之手阻擋、顛覆?!春風激盪着滿腔的熱血,用溫暖的手臂撫摸人間,火紅的朝霞以滾燙的情懷,向新的一天致敬,向奔向田間、工廠、學校、商店、研究所……的人們致敬。春意盎然,情隨事遷。老去的生命對野花深深眷戀,滾滾激情在滄桑的靈魂裏奔涌,結繭的心裏柔情萬種。

於是,在紙的原野上翩翩獨舞,就成了不可改變的生命姿態。

野花之逸,春天之舞。

與野花相關的記憶深藏心底,昇華了我的某些習慣和生活常態。

天藍的人間,水清的人間,野花的人間,流淚的人間,就有愛和感恩與生命同在,與詩意同在;就有心靈之舞在塵世的天空飄逸雲朵和花兒的手語。

19xx年9月初,到內蒙古白雲鄂博的草原漫遊。這裏的天空如純粹的藍寶石,一大朵、一大朵不沾纖塵的白雲,在寶石藍的天幕裏纏綿地舞啊舞;遠處的牛羊馬兒如落到地上的流雲,在錦繡的草地上悠然地飄啊飄。時光的腳步在這裏凝滯了,一如遠古的蠻荒歲月。一望無際的草海里(視線裏沒有一棵樹木,也沒有一塊石頭),鋪天蓋地生長着從未見過的各色野花兒。這些花兒都不大,也毫不起眼。然而,它們一如草原的兒女,膚色閃爍着太陽和泥土的光澤,黑紅油亮,強健硬朗,有着野性、恣肆的美。浩浩長風將野味十足的花香灌進麪包車內,我們這些遊客無一例外地出現了薰醉之態。自由行動時,我裝模作樣地徜徉了一會兒,實在抵抗不住羣花的誘惑,像一個頑皮的孩子躺在草地上,將整個身子埋入花草中。呼吸着浸透陽光與草香的味兒,愜意和舒暢遍及每一個細胞,不由得閉上眼睛做白日夢。

“天似蒼穹,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流傳千年的詩句,馬頭琴蒼涼憂傷的長調交替在耳邊迴旋。它們與馬背上的民族水乳交融,在花的原野上綻放別樣的風情,陽光不鏽,情意綿長。

20xx年7月末,我與兩位文友結伴第一次來到了長白山,堪爲心靈回家之旅。

很幸運,第一天,按照既定的路線,我們乘大巴、步行,於上午9點多,攀登到長白山主峯白頭山。喜出望外的是,竟得到了上帝的眷顧,給了我們難遇的好天氣,僅個把小時的晴空萬里,短暫至極,卻足以圓滿了此行的心願。佇立於長白山高高的額頭上,任清冽強勁的山風吹來,將我的衣襟和頭髮呼呼掀動,整個人飄飄灑灑,宛如張開雙翅御風而飛。我使勁站穩腳跟,定住身子,將視線投向山下。啊!一泓幽藍,盡收眼底。羣峯逶迤的恢弘懷抱裏,有一個火山口,吸納高天泉水自然成湖。山與水牽手偕老,千萬年,不離不棄。以我無法穿越的俗世目光,透視不出藍湖的深邃面孔,只能看到一面碩大的銀鏡抑或一塊超級美玉,在那裏臨風沐雨靜臥千年。碧藍明澈,星光璀璨,格外的晶瑩,格外的神祕。

餘興未消。第二天,我們無數次爬上爬下,從另一方向來到了天池岸邊。湖水彷彿泊在縹緲迷離的天際,卻又實實在在地臥於高山之巔。讓人既有縹緲的夢幻感,又有近在咫尺的親切感。這個名副其實的一泓天池,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火山湖。泉水奔涌集結,池水終年川流不息。第二松花江的上游,二道河子便發源於此。

天池爲中朝兩國所共有,山水的世界裏,朝鮮士兵板着的面孔就很刺眼,卻消減不了我們的好興致,也消減不了天池神話傳說的美麗和浪漫。想來風俗各異的兩個國家,各自的風俗和文化生成不同的傳奇故事。無論怎樣,人間的愛恨情仇又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呢?那個深藏湖底的水仙,一旦顯現,該是怎樣的驚世駭俗?

表達敬意,擡頭仰望、俯身垂首都由衷而發。而我,聽從內心的呼喚,更喜歡垂下頭來躬身致敬。便收攏散漫的意念,屏住呼吸,叩首向天池禮拜。這樣肅穆莊重地行大禮,在我,至今僅有幾次。一次是拜謁南京雨花臺;一次是朝拜九曲黃河;一次是拜謁海南東坡井;再就是這次朝拜長白山的天之湖泊了。每一次,都有一股股潮水在身體裏激盪不已。

大約一刻鐘之後,我挽起褲腳,脫下鞋子,下到剛沒到膝蓋的湖邊。暑天裏,湖水明顯有着另一個世界的體溫,格外冰涼沁骨呢,不由地連打了幾個激靈。低頭凝視,偌大的湖面倒映着璀璨的日光雲影,嵯峨的奇峯,也有我渺小彎曲的身影。

遂將藏污納垢的身心全部開啟,不加掩飾地裸露在天池面前,接受上天之水的洗禮。市聲遁去,心靜眼清,鹹澀的淚水不容分說地奪眶而出。

感念的淚水啊,是天池潤生,將我帶入一個從未抵達的'世界。

上善若水,大道至簡。水啊,不僅是生命之源,還涵蓋了美學、佛學、儒家、道家的殊途同歸。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值得我用一生的步履走近。

讓我無法理解的是,長白山那些無名的小野花比鼎鼎大名的天池更讓我驚豔。哇塞!南北山麓滿坡都是繽紛野花。低矮的,綿密的,繁盛的野花兒。與草原之花的明顯差異是,它們個個水汽十足,宛若美少女的面板吹彈得破。凸顯着江南水鄉的豐潤、嬌嫩。是天池的乳汁滋養了這些水兒般的生命吧?它們與遠處佇立的婷婷嶽樺、蔥綠翠柏、盎然勁鬆及其它不知名字的樹木遙相呼應,將長白山搖曳爲色彩紛呈的水墨長卷。

每個人都習慣用自己的方式去擁抱世界,莫名感懷擦肩而過的瞬間。而我,沒有能力更好地傳遞愛和感恩,只能用枯瘦的語言去回饋——那是帶着體溫的真心讚美。

野花讚美大地,白雲讚美藍天。以此爲媒介,生命與生命的勾連依存就呈現美和暖的氣象。

擁抱高天播灑的光明和溫暖,凝聽大地的脈動和呼吸,一種心安盈香的感覺如影相隨。

北國的長白山,壯碩巍峨的你,在水質豐沛上一點不比江南遜色。

我的故鄉如此肥沃,如此潤澤,如此婉約,又如此靈秀!

對故鄉的認知,回家的感覺讓我越發激動不已。借照相之機,旁若無人地臥於野花叢中,乾脆閉上眼睛,激活全身的觸覺,讓天池的乳汁和長白山的花香對污濁的血液進行透析再生。遠方遊子啊,親吻故里!

這樣的日子裏,就有希望的帆張開風的翅膀,歌唱着駛向縹緲的遠方。我不知道遠方有什麼值得我期盼。或許,傻傻地愛着,癡迷地持抱初衷,就是支撐靈魂遠行的小小理由。對野花不衰的愛戀,珍惜一路的相遇相知,已是生命的真實需要。

回到麪包車上時,手中多了幾株野花。我們脈動相通,彼此溫暖,相互照亮。

只是,這種強烈的幸福感讓我生出不安,有一種恐懼深藏於心。

生怕有一天,野花也像故鄉的魚兒,消失殆盡(上世紀七十年代,故鄉水田裏只有零星的小魚崽了。八十年代,竟一條小魚也沒有了,消失的速度令人惶恐且無力挽留);害怕有一天,我們的子孫對野花不屑一顧,或再也看不到野花。沒有野花生長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呢?我不敢再往下深想了。

我親愛的朋友,請和我一起祈禱:只要還有野花生長綻放,這個世界就不會荒沙撲面;只要還有縷縷草香在身邊縈迴,心會停泊在溫暖的懷抱裏。愛,使世界容光煥發。

當野花怒放,當靈魂獨舞,生命的春天就可以在任何一個季節裏現身。

那是:春暖花開,鶯飛草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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