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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怯怯的歸故情結美文

母親已經十六年沒回鄉下的家了。

母親,怯怯的歸故情結美文

其實,縣城離家裏也就五十里地,但她竟然沒回去過一次;有幾次,村裏的“自家屋人”家裏過事,我鼓動她回去,母親死活不肯,就像當初她死活不肯來縣城居住一樣。

十幾年前母親剛來縣城的時候,那時我租地方住,母親就先在縣城西街大姐家安頓下來。後來我在縣城買了房,就和媳婦去邀請母親一塊居住,母親笑着說:“我不去,你家樓太高,我上不去。”那時母親已從大姐家搬了出來,我們兄弟姐妹給她在南街租了一大間平房。平時一有空閒時間,我們便去母親的房子裏陪她說話,抹花花牌。有一次,我們陪母親抹完牌,都要離開了,母親叫住我:“立穀子(我的小名),你等下,媽問你幾句話。”然後母親向大姐二姐三姐妹妹揮手笑:“你們走你們走,我和立穀子的祕密事不讓你們知道。”姐妹們離開後,我隨母親進了屋。母親拉開抽屜,取出一個白底藍道道的小包裹:“娃,這是一千塊錢,我聽你大哥說你裝修完房日子拮据的很,媽也沒多少,就這點,你先拿去用吧。”母親說完就把那個小包裹向我兜裏塞!“媽,你這是幹啥哩嘛!”我掏出母親已經塞進我兜的小包裹:“你再給我錢,我以後就不敢到你這裏來了。”

母親平時沒有什麼經濟來源,平時的生活費用我們兄弟姐妹輪流管。三姐的情況好些,每次來看母親都要給她留錢;記得以前在村裏,每年的夏收過後,那麼熱的天,她都要去地裏撿拾麥子,收穫不大,但樂此不疲。尤其秋冬,只要不下雨,她都要去別人家已經收完的玉米地裏撿拾遺漏,本村的撿完去鄰村;一個冬天下來,最多能撿三四百斤玉米。我們做兒女的勸過幾次不要去了,她執意不聽:“你們把小時候餓肚子的日子忘了,這些都是糧食,不撿回來都糟踐了!”

來縣城後,糧食是撿不成了,母親又去撿那些黃板紙和飲料瓶子;我們兄弟姐妹勸阻了幾次都不聽,依然我行我素。最後還是大哥說:“你們別管了,咱媽是勞作了一輩子的人,你們讓她閒下來,還不把她憋出病來。這樣也好,她走走跑跑的,心情也好了,身體也能得到鍛鍊……”

母親平時很節儉,任何時候自己都捨不得在街上吃一碗踅面,更別提羊肉泡饃了。但只要在街上碰到村裏的人,就硬要拉住人家問人家吃過飯沒,非要請人家吃一碗踅面。尤其碰到村裏和她年紀差不多的老人家們,母親就會拉住人家,未說話淚先流下來:“他叔,他嬸,身體好着哩?生活好着哩?”人家就說:“好着哩好着哩,都好着哩,你也好着哩吧?”母親邊拭淚邊回答:“好着哩好着哩,我這些娃都聽話着哩。”

今年三月裏的一天,母親終於決定要回家轉轉了。她已經83歲高齡了,略微有些老年癡呆。

一路上,我車開的很慢,但母親總是說太快!我把車窗關嚴了,她說太悶,我開點縫,她又說風太涼!弄得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路上,母親說了很多話,但偶爾有些邏輯混亂。車都過了橋頭河了,她還說沒翻過溝呢!

車過龍亭鎮時,她好像記起一些事,問我今天鎮上咋沒人上集,我說今天不是逢集日。她說我小的時候,父親經常套着牛車拉上一家子上集。她說牛車好,牛車坐着穩當,牛車從不出事,說那時集上的踅面比現在城裏的好吃……

車進村時,母親不停問我是不是到了,問村裏啥時鋪的洋灰路!又問那個樓樓是幹啥的?我說村裏打了機井,那是建的水塔。

到了家門口,母親問我這是誰家,我說這就是咱老屋呀!她說不是,說咱家的老門樓咋不見了?我說拆了,全拆了,二哥已經重新把前後蓋了。她好像記起了什麼,將信將疑地跟我走進門,剛進院子,又要向回走,邊走邊說:“熊娃,你哄我呢,這不是咱家,咱家院子裏有棵棗樹,咋不見呢?”我說二哥蓋房時挖了!她好像明白了什麼,有些埋怨道:“真是搗賊子,那棗樹是你大親手栽的,你們說挖就挖了,也不給我說一聲。”

總算進了屋,母親忽然不說話了,也不問了,她慢慢地走到了屋中央的桌子前,並輕輕地在桌旁的那把老椅子上坐下來。那張桌子和那對椅子是我父親留下來的,椅子上的老漆幾乎大部分已經脫落,桌子的棱角,也因爲年代的久遠而已露出木質的本色。母親輕輕撫摸着椅子的扶手,並擡起手,用衣袖去輕擦桌角面的一塊塵跡,嘴裏吶吶地說:“這是咱家的桌子!這也是咱家的椅子啊……“母親說着說着,也已淚流滿面,而且,眼睛死死地盯着牆上。

我向牆上望去,那裏,赫然掛着父親的一張遺像!

我轉過頭,努力控制着,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

那年的臘月初八,我去母親租住的`屋子去看望她,發現她有些氣短,考慮到自己年跟前要忙生意,就堅持讓她去醫院療養幾天身體。母親有些不情願 !說她好好的住什麼院?我打電話叫來三個姐姐和妹妹,並電話通知了大哥,硬是將她送到了縣中醫院。

我們計劃母親在醫院住一個禮拜,臘月十六便接她回去,讓她好好過個年。母親恢復得不錯。可就在臘月十五的夜晚,她感覺醫院的空調房子有些悶,就私自開啟病室的窗戶。第二天起來就重感冒了。因爲感冒發燒和交叉感染,母親的病情趨重,一直處於半昏迷狀態。那幾天我也感冒了。母親的主治大夫知道後堅決不允許我進病房看她;我戴了口罩硬進去了。母親的牀頭懸掛着兩瓶點滴,我再也忍不住,哭着叫道:“媽!……媽!……”母親無力而艱難地睜了一下眼,沒有答應我。但她的眼角,卻有幾顆淚滲出來。

臘月十九,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我顫抖着手簽了字。當天,我們決定轉院。在醫院的安排下,一輛私家救護車將母親送往渭南市中心人民醫院。母親進入市中心醫院後,醫院第一時間下了病危通知書。母親在半昏迷中接受了幾樣檢查。一位大夫看着母親的病歷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忽然明白,母親已將走到生命的盡頭。我在醫院的走廊裏給大哥打了一個電話,說準備再叫輛救護車送母親回家。說不能讓母親老在醫院裏。大哥同意了我的意見,說要是媽不行了趕緊拉回來吧,人要是真老在醫院就麻煩了。

三姐知道我的決定後,像瘋了一樣撲過來撕扯我:“你這個不孝子,媽還沒老你急着拉回去幹嘛?你是不是捨不得花錢?媽好好的,你硬讓住院,現在病危了,你不想管了……”我任由三姐哭罵撕扯埋怨,大姐二姐極力拉住三姐。我的淚流了下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但媽現在必須回家!”三姐一下癱坐在醫院走廊的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大姐二姐妹妹跟着嗚嗚地哭!

四個小時後,母親安全到家。

當把母親擡上牀時,妹妹哭着抱着她的頭喊到:“媽!咱回來了,到咱屋了……”母親好像輕聲“嗯”了一聲,再也沒有醒來。

臘月二十三,母親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