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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靈運和王維詩中的極貌寫物與物我合一

王維1.37W

摘 要:謝靈運作爲中國山水詩的開創者,是中國歷史上偉大的詩人,被尊稱爲“山水詩鼻祖”。他善於用富豔精工的語言記敘遊賞經歷、描繪自然景物,多有形象鮮明、意境優美的佳句,其詩充滿道法自然的精神,貫穿着一種清新、自然、恬靜之韻味,一改魏晉以來晦澀的玄言詩之風。盛唐詩人王維集畫家、音樂家、書法家於一身,以畫理來創造詩歌,所寫的山水詩詩情濃郁,畫意鮮明,是山水詩的集大成者。他們以各自的努力開時代風氣之先,豐富了山水詩的題材和藝術表現手法,使山水詩成爲我國古典詩歌中的奇葩異卉。兩人雖都以山水詩著稱,卻由於他們所生活的時代不同,生活遭遇不同,受前人文化傳統影響不同,因而詩歌的藝術風格也不同,謝詩主張極貌以寫物,王詩更注重物我合一。

關鍵詞:謝靈運 王維 山水詩 極貌寫物 物我合一

謝靈運所開創的山水詩,把自然界的美景引進詩中,使山水詩成爲獨立的審美意象。他的創作不僅把詩歌從“淡乎寡味”的玄理中解放了出來,而且加強了詩歌的藝術技巧和表現力,也標誌着一種新的自然審美觀念和審美趣味的產生。王維既精通音樂,又擅長繪畫,在描寫自然山水的詩裏,創造出“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靜逸明秀詩境,興象玲瓏而難以句詮。兩人雖都以山水詩著稱,卻由於所生活的時代不同,生活遭遇不同,受前人文化傳統影響不同,因而詩歌的藝術風格也不同,下面將從三個方面探討兩者之間的差異。

一、出身與追求的差異

謝靈運出身於士族大地主家庭,才學出衆,很早就受到族叔謝混的賞識,與從兄謝瞻、謝晦等皆爲謝氏家族一時之秀。他本來在政治上很有抱負,但他生活的那個年代正是晉宋易代、政局混亂、社會動盪的時期。宋初劉裕採取壓抑士族的政策,謝靈運也由公族降爲侯爵,在政治上一直不得意,這自然使他心懷憤恨。《宋書》本傳說他“自謂才能宜參權要,既不見知,常懷憤憤”,“少帝即位,權在大臣,靈運構敘異同,非毀執政”。故自出任永嘉太守之後,無論是在任還是隱居,他總是縱情山水,肆意遨遊,且“所至輒爲詩詠,以致其意”,一方面,以此舉對抗當政,發泄不滿,同時也在山水清音之中得到心靈的慰藉。王維生活在開元年間,社會安定,經濟富庶,他追求以隱求仕的時尚,過着半官半隱的生活,雖然也有挫折失望,但更多的是隱逸山林的閒適自得。

二、宗教影響下的詩風差異

兩人詩歌都受宗教影響。謝靈運小時候被送到道教徒那裏寄養,從小受道教薰陶。長大後與當時名僧慧遠有密切的交往,並有師事慧遠的願望,他的思想也深受慧遠的影響,他在《辨宗論》裏就主張“去物累而頓悟”,其《遊名山志序》說:“夫衣食,生之所資;山水,性之所適。今滯所資之累,擁其所適之性耳……豈以名利之場,賢於清曠之域耶!”只有徜徉於山水之間才能體道悟性,舍卻世俗之物累。王維的母親是個忠實的佛教徒,而他所生活的社會也正是“六祖革命”的時代,自小受到家庭社會的影響。不過,由於他們所生活的時代不同,生活遭遇不同,受前人文化傳統影響不同,兩人山水詩所表現的精神風貌也不相同。謝靈運處於晉宋易代之際,玄學之風盛行,尚清談,重名理。劉勰《文心雕龍?明詩》說:“宋初文詠,體有因革,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山水詩的產生,與當時盛行的玄學和玄言詩有着密切關係,當時的玄學把儒家提倡的“名教”與老莊提倡的“自然”結合在一起,引導士大夫從山水中尋求人生的哲理與趣味。但是蘊於詩歌中的理一看便知,景與理是分開的,謝只是引用一些莊、老、《易》上的話抒發其個人情志,景只是引起說理的發端,並沒有達到情景融爲一體。在謝靈運的主觀思想中,山水往往是悟道的手段,所以他的山水詩經常是前半寫景,後半談玄,拖着一條玄言的尾巴。王維的詩歌情景交融,物我合一,且景中恰如其分地蘊含着“理”,正如沈德潛所說:“不用禪語,時得禪理”,其禪境常透過詩境來表明,如《終南別業》: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水窮盡處,自然也就是深山空靜無人處,人無意而至此,雲無心以出岫,可謂思與境偕,神會於物。詩人着重寫無心,寫偶然,寫坐看時無思無慮的直覺印象,那無心淡泊、自然閒適的“雲”是詩人心態的形象寫照。對境觀心而道契玄微,靜極生動,動極歸靜,動靜不二的禪意,自然而然地滲入到山情水態之中,化作天光雲影,空靈而自然。王維的詩歌並不是將佛理生硬地植入詩中,而是將宗教體系與審美感受融爲一體,有着“一切景語皆情語”的體悟和感覺,形成了自己閒淡的風格和特色。同時,王維的禪悟是別的詩人難以企及的,這與坐禪時的體驗相關。王維多寫獨坐時的感悟,將禪的靜默觀照同山水審美體驗結合起來,在對山水的描繪中,折射出清幽的禪趣、禪意,從而寄託詩人的幽獨情懷。“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終南別業》)“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秋夜獨坐》)“野花叢發好,谷鳥一聲幽。夜坐空枯寂,松風直似秋。”(《過感化寺曇興上人山院》)“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山居秋暝》)……可以說,王維的許多詩具有禪趣、禪悅、禪味,言有盡而意無窮,傳達出了禪的意蘊。

三、創作技巧和表現手法上的差異

“極貌以寫物”(劉勰《文心雕龍?明詩》)和“尚巧似”(鍾嶸《詩品》上)成爲謝靈運主要的'藝術追求,山恣水態在他的詩中佔據了主要的地位。他儘量捕捉山水景物的客觀美,不肯放過寓目的每一個細節,並不遺餘力地勾勒描繪,力圖把它們真實地一一再現出來,表現出其原始情境下的本真狀態。如其《於南山往北山經湖中瞻眺》:

朝旦發陽崖,景落憩陰峯。舍舟眺迥渚,停策倚茂松。側徑既窈窕,環洲亦玲瓏。俯視喬木杪,仰聆大壑淙。石橫水分流,林密蹊絕蹤。解作竟何感?升長皆丰容。初篁苞綠籜,新蒲含紫茸。海鷗戲春岸,天雞弄和風。撫化心無厭,覽物眷彌重。不惜去人遠,但恨莫與同。孤遊非情嘆,賞廢理誰通?

開闊的洲渚,茂密的松林,蜿蜒的蹊徑,潺潺的流水,嫩綠的初篁,鮮紫的新蒲,自娛的羣鳥,像是把景物分割成一個又一個鏡頭,這首詩向讀者展示了眼前的一切。詩中所描繪的景物是鮮麗清新的,對景物的刻畫描摹是經過精心錘鍊和苦心琢磨的。“林壑斂暝色,雲霞收夕霏。”(《石壁精舍還湖中作》)“野曠沙岸淨,天高秋月明。”(《初去郡》)“春晚綠野秀,巖高白雲屯。”(《入彭蠡湖口》)這些詩把外物自然描述得清新可愛,秀麗宜人,具有極高的觀賞性;另一方面也體現了作者的“內心之美”,以及對自然美的自覺追求。相對於王維的“情景交融”“物我合一”來說,謝詩更注重對山水景物的刻畫描摹,他筆下的物象更多的具有獨立性和客觀性,他寫風就是風,寫月就是月,寫山就要描盡山恣,寫水就要繪盡水態,正是這種刻意的追求,他也無奈地發出了“空翠難強名”的感慨,而且這些山水景物又常常是獨立於詩人的性情之外的,很難達到王維的“情景交融”“物我合一”的境界。在創作模式上,謝靈運的山水詩常常是先寫出遊,次寫途中見聞,最後談玄或發出感慨,如同一篇旅遊日記,而又常常拖着玄言的尾巴,其著名的《登池上樓》正是其典型模式和風格的具體體現。 王維既精通音樂,又擅長繪畫,在描寫自然山水的詩裏,創造出“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靜逸明秀詩境,興象玲瓏而難以句詮。蘇軾曾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東坡志林》)王維之詩並不僅僅侷限於描繪大自然的自然形態,還突出地表現其內在生命力,在形似基礎上追求神似,講求物我合一,情景交融。如《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在清新寧靜而生機盎然的山水中,作者感受到萬物生生不息的生之樂趣,精神昇華到了空明無滯礙的境界,自然的美與心境的美完全融爲一體,創造出如水月鏡花般不可輳泊的純美詩境。

空明境界和寧靜之美,也是王維山水詩的一大亮點。因爲心境空明,他對自然的觀察極爲細緻,感受非常敏銳,像畫家一樣,善於在動態中捕捉自然事物的光和色,在詩裏表現出極爲豐富的色彩層次感。“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送邢桂州》)“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過香積寺》)“荊溪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溼人衣。”(《山中》)“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分野中峯變,陰晴衆壑殊。”(《終南山》)從這些詩句可以看出,王維以他畫家的眼睛和詩人的情懷,寫物態人趣,色彩豐富,層次分明,寧靜優美而神韻飄渺。

總之,謝靈運的山水詩我們看到的是形式美,是對景物的細緻描摹,領略到“儷采百字之偶,爭價一句稚氣,情必極貌以寫物,辭必窮力而近新”的風尚。王維則深入景物的內在精神,融入詩人主體情感,寫出了山水的神韻,達到了“情景交融”“物我合一”的境界。謝靈運是中國山水詩的創始人,王維在前人的基礎上進行了開拓創新,創下了冠絕千古的山水詩,兩人在中國文學史上都具有不可磨滅的功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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