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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術柳宗元詩詞

柳宗元1.73W

種術 柳宗元

種術柳宗元詩詞

守閒事服餌,採朮東山阿。東山幽且阻,疲苶煩經過。

戒徒劚靈根,封植閟天和。違爾澗底石,徹我庭中莎。

土膏滋玄液,松露墜繁柯。南東自成畝,繚繞紛相羅。

晨步佳色媚,夜眠幽氣多。離憂苟可怡,孰能知其他。

爨竹茹芳葉,寧慮瘵與瘥。留連樹蕙辭,婉娩采薇歌。

悟拙甘自足,激清愧同波。單豹且理內,高門復如何。

【註釋】:

(1)術(zhú):草名,根莖可入藥。

(2)守閒:永州司馬爲閒職,依唐律不得干預政事,故云。服餌,道家服藥養身法。

(3)東山:《清一統志湖南永州府》 “高山在城東隅,亦名東山。”指現在永州市芝山區內之高山,即高山寺之所在地。阿:山中曲處,意指東山下。

(4)幽且阻:昏暗而險要。

(5)疲苶(níe)困極之貌。

(6)戒:同誡。徒:隨從僕人。斸(zhú):大鋤,此處意爲用鋤頭挖。靈根,靈木之根,這裏指術根。

(7)封植:栽培。閟(bì ) :關閉,引申爲清靜、幽深。天和,自然祥和之氣。《莊子·知北遊》: “若正若形,一若視,天和將至。”

(8)違:離開。

(9)徹:通 “撤”。撤去。莎,植物名,稱香附子,可入藥。

(10)土膏:指土地肥沃。 液:黑液,指肥水。

(11)柯(kē):枝葉。

(12)畝:畦田,指所種植的術已成片。

(13)紛:盛貌。羅:如網之互相交錯。羅列,指術生長茂密的樣子。

(14)幽氣:清幽涼爽氣。

(15)離:通罹,遭遇。離憂,蒙受苦難,指作者被貶永州。苟,如果。可怡,令人感到愉快。

(16)孰能:誰還要。

(17)爨(cuàn) :燒火(作飯)。茹:吃。

(18)寧慮:豈慮。瘵:困 。瘥(cuó):病。

(19)蕙:香草名。古代習俗,燒蕙草以薰除災邪,故亦名薰草。薰草以產於湖南零陵(今永州)的最爲著名,故又名零陵草。樹蕙辭:指屈原的《離騷》。《離騷》: “餘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

(20)婉娩(wǎn):柔順貌。采薇歌:指《詩經·小雅》中的《采薇》,是戍邊的士兵所唱的思鄉的歌。

(21)拙:愚笨。悟拙:明白了自己的愚笨。這裏是激憤之詞,與其所作 “八愚詩”之 “愚”同。

(22)激清:即激濁揚清。同波:指在永貞革新後一同遭遇不幸的朋友。

(23)單(shàn)豹:人名。《莊子·達生》: “魯有單豹者巖居而水飲。不與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猶有嬰兒之色。不幸遇餓虎,餓虎殺而食之。豹善養其內而虎食其外。”理內:調養好自己的身體。

(24)高門:指富貴人家。

【譯文】:

貶永州任閒職身無所事,學服藥親採術東山尋徑。

東山林森森,山道無處尋。

攀巖涉澗人疲睏,澗底石畔術青青。

我心喜欣欣,戒徒慎小心。

手撫仙草看不夠,掘出靈根急回行。

我鏟園中草,你離石畔情。

雨露滋潤枝葉綠,澆水施肥細耕耘。

鬱郁連成片,枝枝綠成蔭。

滿園朝暉晨漫步,術下爽氣夜獨醒。

術慰罹難人,無他心自靜。

燃湘竹煮術葉調血理氣,濃瘴癘嚴疫疾不必掛心。

屈子樹蕙辭,術旁踏歌行;

戊卒采薇曲,園內細詠吟。

似醒悟愚拙之人宜自足,獨感愧激濁揚清諸友情。

且學單豹養身事,不慕張毅高門行。

【賞析】:

解讀《種術》一詩,須從最後兩句入手。

“單豹且理內,高門復何如。”典出《莊子? 達生》。說的是魯國有兩個人,一人名叫單豹,一人名叫張毅。單豹因注重調養。七十而有嬰兒色。張毅注重交際,高門大戶 “無不走也。”這便是 “理內”和 “理外”。莊子認爲,二人皆是不善養身者,即不能達生。所以單豹遇餓虎而被老虎吃掉,張毅因奔走勞頓,則 “四十而有內熱之病以死。”

瞭解了上述典故, “單豹且理內”一句似乎就明白了。然而不容讀者忽視的是一個 “且”字,它只能解釋爲“暫且”, “姑且”,而恰好是這個“且”字,透露出柳宗元創作《種術》時的心情。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心情,是一種在重壓之下,迫不得已的淒涼的心境。 “理內”似乎是當時作者的唯一的理性的選擇,儘管莊子有落入虎口的警告在前。

有人或許以爲, “內”即身體,身體出了問題,就是有了病。從長安到永州,北方人多有水土不服的,因水土不服而患病,甚至死亡的也是有的。舜帝南巡死於蒼梧,便是最著名的例子。柳公永州詩文中,也多有談到自己患病的.情況,有時病得還很嚴重。因爲有病,所以採術,種術。這便是 “理內”,這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但是縱觀全詩,作者竟無一字涉及自己的病,唯一與病有聯繫的一句詩是: “爨竹茹芳草,寧慮瘵與瘥?”直譯當是 “燒竹煮術葉吃,哪憂慮瘵與瘥?“瘥”字當病講,但 “瘵”字有兩說,一曰病,二曰困頓。從詩句看, “瘵”、 “瘥”兩字都作病,似柳公不能爲也。故只能解釋爲 “困頓”。那後句的意思 “哪裏憂慮困頓和疾病呢?”從全句詩看,更能明作者此時並非得病,只是憂慮困頓,擔心得病,有了術便可不憂慮了。

用術來治病,這是無可厚非的,但用術來醫困頓,便有些不好理解了。因爲“困頓”是指境遇的艱難窘迫,用藥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答案就在詩的開頭。 “瘵”就是指 “守閒”,就是指的流放永州。從權力政治的頂峯。一下跌入到 “行則若帶纆索,處則若關桎梏”的處境,這怎能不叫 “瘵”呢。從經濟文化的中心,一下竄逐到 “地又荒癘”的永州這怎能不叫 “瘵”呢? “守閒”說得平淡,而 “瘵”又說得隱晦,難怪古人論《種術》雲: “有故曠之意,雖然末免憤激。”然而這又是不確切的。

從以上的分折中,我們可以看到,寫《種術》一詩時詩人的身體沒有患病的,如果按照《左傳·昭公十九年》杜預注 “小疫曰瘥”,至少詩人尚未患大病。因此 “種術”並非爲了治病,至少主要不是爲了治病。 “理內”也只能理解爲調整自己的思想,以適應 “守閒”這樣一個新環境,因此《種術》詩當爲柳宗元初貶永州的作品。

《種術》一詩,大體可分爲兩個層次。從開頭到 “夜眠幽氣多”,爲第一層次,寫自己採術、種術的經過。由 “離憂苟可怡”到結尾,寫種術後的感受,抒發自己的憤激之情。這樣看來這個作品也無有更深之處。這恐怕是讀柳詩最容易犯的錯誤。

“採術東山阿”的目的是爲了 “事服餌”,柳宗元初到永州,強忍內心的悲哀和傷痛。祈盼透過學習道家的修煉之法,達到內心的平靜。因此採術儘管艱難,種術儘管繁瑣,詩人做來,顯得那麼執着,那麼細心。當所種術 “南東自成畝”時,作者又顯得那樣的舒暢。 “晨步佳色媚,夜眠幽氣多”,好象詩人透過種術,已經深深悟道,遁入仙境。

然而,這一切都是假像,老莊的 “道”並不能使作者得到解脫。 “離憂”的處境,總是不能讓詩人忘卻現實,無論是 “晨步”抑或是 “夜眠”,屈原的《離騷》總是情不自禁的從心底涌出。前輩詩人的遭遇與自己何其相似,前輩詩人思想,不正是自己的思想嗎?因此, “ 留連樹蕙辭”是不能隨便讀過。這是作者內心激烈衝突的表現,作者面對流放的現實,是選擇老莊,逃避現實,還是效法先賢,積極入世兩種選擇的激烈衝突,看來後者是勝利了。當然,前途則更加莫測,這便是柳公!

“采薇歌”是什麼歌呢?王國安先生認爲,是指《詩經·呂南·草蟲》。因爲該詩中有 “未見君子,我心傷悲”之句,故認定爲 “思友之作”,以爲柳公在思念永貞革新時,或殺或貶的各位戰友。筆者認爲不甚妥當。柳宗元被貶永州。雖未服罪,但在表面上安心老莊,一心服餌,故後有 “愧同波”之嘆。因此, “采薇歌”當指《詩經·小雅·采薇》。這是一首戍邊士兵唱的思鄉之歌。既然難以面對諸友,思鄉就成了詩人最大的精神安慰和寄託。這既是人之常情,也是詩人對流邊放遠的一種抗議。當然,忘不了家,便也是不能入道的。也說明學習老莊之道的失敗。這是柳公之所以爲柳公的原因。

“悟拙甘自足”,是對自己 “事服餌”學老莊的現實描寫。 “拙”即是愚。實爲憤極這辭。當爲後來寫作八愚詩的濫觴。從而道出詩人內心對自己企圖靠學老莊逃避現實的不滿。 “激清愧同波”纔是沒有掩飾的內心表白。 “激清”是對激烈的永貞革新遠動的回憶,也是對此時此刻其他戰友在繼續鬥爭的想象。相比之下,自己的採藥、種藥,自己的 “服餌” “理內”,怎不會慚愧而自責呢?

由是看來,作者的 “內”的確出了問題。一方面在遭受嚴重挫折之後,企圖透過學習老莊,學習種藥修煉而逃避現實。(有讀者可能會想,全詩根本沒有提及學習莊子。怎麼能說詩人在學習老莊呢?如果有興趣,不妨去翻一翻王國安先生爲《種術》所作的註釋。十四條註釋,有四條直接引自《莊子》。也有人會問,柳公與佛有緣已成定論,何以還曾學道。這已越出對本詩的閱讀鑑賞。但可確信,這正是《種術》一詩爲柳宗元初到永州時的作品的內證。)另一方面,詩人因爲無法逃避現實,而內心充滿了矛盾和衝突。正是這矛盾衝突,才真正構成作者所必須理的 “內”,這是痛苦的靈魂對出路的苦苦追索。

儘管是這樣,詩人仍不願透過奔走高門而獲得解脫,是詩人的清高和骨氣?還是對現實的清醒認識?我們無法確知。但這氣魄,還是令人欽佩的。柳公後來放棄了這種態度,這自是統治者對詩人的摧殘和迫害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