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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威格的燦爛與寂寞

艾玉 來源:出版商務週報

讀茨威格的傳記也好,小說也好,都是一氣呵成,這不僅是因爲他的作品篇幅一般短小,更深層的原因在其作品節奏緊湊。他曾說:“我作爲讀者缺乏耐心,脾氣急躁。一部長篇小說、傳記或者是一篇論爭文章裏,任何離題萬里、繁複堆砌、誇張過分的文字,任何含糊不清、多餘饒舌、徒使情節延宕的段落,都叫我生氣。只有一頁頁讀過去,情節始終高漲不衰,一口氣直到最後一頁都激動人心、叫人喘不過氣來的書,纔給我以充分的享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茨威格做到了。

茨威格的中短篇小說就像是一則則小品,簡練而不失韻味;在短短的篇章中,起承轉合自然大方,每個故事都有讓人看下去的懸念。在《火燒火燎的祕密》開篇,一個男爵和帶着孩子的少婦邂逅在某度假之地。男爵處心積慮地謀劃着一次獵豔,少婦亦在前者攻勢下露出曖昧的舉止。茨威格和讀者開了一個玩笑,他讓讀者誤以爲這是一場獵人和獵物之間的遊戲,不過隨着事情的進展,少婦的兒子,一個12歲的小男孩逐漸成爲故事的主角。他的視線和觀察逐漸成爲故事的核心。而這種轉換相當自然。男爵從一開始就試圖透過接近男孩從而接近少婦。當男孩將男爵視爲好朋友之時,男爵卻暴露出真實的目的,對男孩的熱情視若無睹。男爵和少婦一心想要將男孩支開,男孩逐漸明白自己的處境,熱情熄減轉爲怨恨、報復。在這裏,成人的虛僞和欺騙變成了男孩成長的助推器,他從混沌的孩童世界中逃脫出來,逐漸認識了人生的很多真相。

有時候故事又峯迴路轉,柳暗花明。在《夏日小故事》中,“我”在度假中偶遇的老先生講述了自己寫匿名情書給一位少女的經歷。這個故事的巧妙之處在於,“我”對老先生本人的心理狀態更感興趣。“我”倒想把那位年長的先生,那位情書的作者加以塑造,把他徹底描繪一番。他如何自以爲已經控制住了這場遊戲,而實際上卻反被這場遊戲所控制,他自以爲只是作爲旁觀者看到了這個少女如花蕾初放的美,而這種美卻刺激了他,攫住了他內心最深層的地方……

然而,老先生激動地打斷了“我”的設想和分析,卻無意透露了故事的'另一面:老人的愛戀。

會講故事的人都是聰明人,因爲他們懂得拿捏人的內心。

心靈

看過中國電影版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之後再看它的文字版本。相形之下,文字的力量在此處遠遠超越了影像。

信中,女人的字字句句透露着愛的心酸和力量。它是傾訴的,又是喃喃自語的;是哀怨的,又是堅定不移的;是悲苦的,似乎更是幸福的。“信”無疑是私人而真實的,茨威格用這種方式把一個女人的內心節制地“傾瀉”出來。它無需影像,無需音樂襯托,直擊心靈深處。

與這個寒微的女人相比,《貴婦失寵》中的貴婦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物。一個權傾一時的貴婦,從熱鬧浮華的巴黎流放到寂寞的鄉間。有些人生來就是與寂寞爲敵。寂寞是黑白,沒有顏色,昔日的風光和華麗淪落爲幻影;貴婦習慣了被人簇擁,以及隨之產生的不可一世感覺。這幅面具已經成爲她的身體的一部分,猶如空氣。寂寞撕裂了這個面具,讓她看到自己的尋常甚至憔悴暗沉的臉色。最終,貴婦爲自己策劃了一場死亡詩劇。死訊傳到巴黎,人們正在觀看魔術表演,驚訝不到片刻,人們又被魔術轉移了注意力。貴婦的死亡詩劇變成了魔術的小插曲。

這兩個故事的基調很悲涼,然而過程卻充滿激情。陌生女人表面上平淡無奇,默默無聞,至少在她所愛的人生命中是如此。然而,茨威格對她進行了“斷代史”式的敘述。第一次見到作家,少女時代的陌生女人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美好的可能性;第二次遇到,作家無意卻深情款款的眼神達打動了陌生女人;第三次,第四次……無疑,陌生女人潛藏的熱烈的愛讓一切卑瑣的生活變得美好,像折射了七彩陽光的水珠。

至於貴婦,她的生命意義就是不斷釋放驚豔的瞬間,像煙花一樣燦爛。

她們在內心深處都懼怕寂寞。

《象棋的故事》是茨威格的最後一部作品,這也是茨威格對特定狀態下的人的心靈的剖析樣本。故事中的B博士棋藝高超,然而這樣的棋藝是在不正常的狀態下獲得的。他曾經被納粹關在一間沒有紙筆、沒有可以閱讀的任何東西的空房間裏,這種沒有交流的生活空間使他的意識高度專注,但精神也瀕於崩潰的邊緣。茨威格曾用這樣一段心理活動描摹B博士當時的狀態:“我仔細觀察着這些大衣上的每一個褶皺,譬如說,我注意到有個水珠,掛在一件大衣的溼領子上。我以一種十分荒唐的激動心情等待着,看這顆水珠最後是否會順着褶皺流下來,抑或抵抗住了萬有引力,還在衣領上多呆一會……”只有嘗試過極致的寂寞的人才會如此荒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