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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塞:時代的精神危機之憂

葉雋

文學史傳播的軌跡是非常有意思的,之如黑塞這樣的人物就很有意思。

他在域外受重視的度,恐怕遠超過他在德國本土。這種“牆內開花牆外香”的情況,其實很有趣,在某種程度上證明了“世界文學”的形成可能。但儘管如此,我仍認爲《原狼》與黑塞的其他小說不太樣,它明顯地體現出一種德國特色艱澀的抽象哲思,乃至大膽的心理意識流手法的運用。與《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中表現出詩音的淙淙流淌與哲思的婉轉悠揚不同,與《在輪下》中表現出的成長痛與淡淡哀傷也有異,這裏呈現出的,是整個時代的病症與病人的哀號,那種急促的探尋與困頓的掙扎,多少“困獸猶鬥”的意味在。它是與黑塞通常的詩意小說風格迥異的一部作品,故此尤其值得關注。

在我看來,這與作品創作的那個年代(此著作發表於1927年6月),即1920年代的德國是密切相關的。黑塞大致屬於“自學成才”的類型,他出生於施瓦本地區傳教士家庭,早年入過拉丁文學校、神學校,1892年輟學後又進了文科中學,但並未上過大學,而是幹過各種各樣的活計,如當過書店夥計、塔鐘製造廠機工,後來又經營書店。直到1903年後,專事文學創作。早年豐富經歷,爲他積累了大量的生活素材。一戰之後的歐洲,在戰火瀰漫之餘,普遍呈現出一種對西方文明絕望的心態,在知識精英中尤其明顯。這產生了一種向效果,一方面它導致了梁啓超等人對中國文化的信心倍增,反而大談“中國人對於世界文明之大責任”,至要求青年人自成一種新文化系統並對外擴充,然後有這麼一段豪言壯語:“我們可愛的青年啊!立正!開步走!大海對岸那邊有好幾萬萬人,愁着物質文明破產,哀哀欲絕地喊救命,等着你來提拔他哩。”(梁啓超《歐遊心影錄》)另一方面,也促使西方知識精英自覺地去探尋人類文明的可能出路1920年代留德學人魏時珍就提及德國學者對中國文化的推崇:“德士烈博士言,中國在百年後,對於世界文化,必有大貢獻”。(魏時珍《旅德日記》)而此期的黑塞,亦正處於代背景給他造成苦痛與迷惘之中。

作爲具有獨立人格的知識分子,黑塞從來就堅持自己的思想與政治立場。早在1907-1912年與友人合辦《三月》雜誌時,他就是反對威廉二世政權的。1911年他去印度旅行後,乾脆在1912年僑居瑞士。一戰爆發後他又在《新蘇黎世報》上發表著名的反戰文章《啊朋友們,不要用這種腔調》(1914),提醒德國知識分子不要背棄人道主義理想。1916- 1918年更參與編輯供被俘和被拘禁人員閱讀的《德國在押人員報》和《德國戰俘星期日刊》。但在狹隘的民族沙文主義與軍國主義甚囂塵上的時代,他註定要歷經磨難。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不妨將此著作看作具有“自傳體”意義的小。作品中的藝術家哈里哈勒自稱荒原狼,年輕時代也曾意氣風發,要做一番永恆高尚的不朽事業,但他的'正義感與人道主義思想在現實的功利面前,被撞得頭破血流。當他的價值訴求與現實社會無法妥協時,他的現實結局固然悲慘,而他的精神之維居然也同樣憂患重重:“荒原狼有兩種本性:人性和獸性……感情上,他和一切混雜生物一樣,忽而爲狼,忽而爲人。

當作爲人的哈里有一個美好的想法,產生高尚純潔的感情,所謂做了好事時,他身上的狼就露出牙齒、獰笑,帶着血腥的嘲弄口吻告訴他,這場高的虛情假意與荒原狼的嘴臉是多麼不相稱,顯得多麼可笑……反之也一樣。“這種狀態,不是單純的,甚至不是某個個體的,”這是一個時代的記錄……哈勒爾心靈上的疾病並不是個別人的怪病,而是時代本身的弊病,是哈勒爾那整整一代人的精神病。“其實,這段話出現在小說之中,反而有些”畫蛇添足“。哈勒爾所體現出的個體憂患,註定是知識者困窮之宿命,”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屈原《離騷》)在這技術與金錢橫流的時代,在這暴力與功利橫行的時代,知識者的彷徨歧途與迷惘失蹤,本是再自然不過的事。然則,又不僅如此,了時代精神之危機以外,也還有人性本身永恆的危機,後者不過在前者的刺激誘發之下更加劇了人生的動盪感。

在我看來,作爲尋路者黑塞,無論怎樣做都值得充分予以“同情之理解”,可對作爲藝術家的黑塞,我則認爲他往往“激情餘、含蓄不足”,對作爲藝術品的小說分寸把握得不是太好。再逼問一步,就文學審美的角度來說,此書問題不少。雖然托馬斯曼對其評價頗高,認爲其藝術試驗值得肯定,甚至將其與《尤利西斯》相提並論。但對此我並不苟同,蓋因作者總是要跳到前臺發言,往往反而削弱了藝術感染力,是爲美中不足。就狀物形人而言,黑塞對精神之狼的把握與描述都可圈可點,而對時代症候的把握更是其成功的關鍵,這部小說性並不強的小說能在域外獲得如許共鳴激賞,與它對人類普遍的精神需求大有關聯。但話說回來,若論及詩性之美與藝術韻,我認爲反而失卻了黑塞作爲詩人藝術家的本色。過於激切地表達問題,有時候,並不容易“化鹽於水”般地融入小說創作,後者,畢竟是“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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