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文谷

位置:首頁 > 教師之家 > 教學資料

教語文其實很簡單

  於永正 

教語文其實很簡單

“教語文其實很簡單”,這個看法我是早就有了的,而且好多人都這樣認爲。以前只是覺得大家都明白,無須多說,所以沒寫。近來聽了不少課,又讀了報刊上發表的一些文章,才覺得有必要把這個問題說一說。因爲這個結論是從實踐中得來的,所以還是讓實踐來說明這個問題吧。 

一 

山東省高密市第一中學語文的高考成績總不盡如人意。李希貴先生出任校長後,實施了一個名叫“語文實驗室計劃”。“計劃”規定:高中的每星期的六節語文課,兩節由老師講,四節放手讓學生讀書(包括讀課外書)。老師只講教材的精彩之處,表達的方法和語文知識。一位教高一的語文老師大不以爲然,悄悄推開教室門,對讀書的學生說:“別聽李校長那一套,不講怎麼行呢?”於是又講起來。此事被李校長知道了,於是他請高一的老師,出一張語文試卷,讓他讀小學六年級的兒子和讀初中一年級的侄女也參加這次高中一年級的統考。結果,李的兒子考了83分,侄女考了84分,均高於平均分(那次考試的平均分是80點幾)。李校長笑問:“我們講了那麼多,有用嗎?”老師們默然。這項計劃實施以後,高密一中學生的語文素養大幅度提升,徹底改變了高考時語文成績低迷的局面。精講,多讀,居然就成了!教語文是不是很簡單? 

二 

也許有人會說,這個例子沒有典型意義,高中生具有自學能力,當然可以這樣做了。好,我們再舉一個一所普通小學的一個普通班的例子吧。吉林省吉林市豐滿區的中學老師們經常抱怨說,中學教育質量之所以不高,是因爲小學老師沒有教好。小學老師當然不認賬--你們怎麼把責任推到我們小學老師身上來了?爲什麼不從自身找原因呢? 1997年,豐滿區教育局決定全區小學畢業班來一次統考,看看小學的教學質量究竟怎麼樣。這一考不要緊,考出了個令人注目又令人吃驚的問題--全區3000多名畢業生,語文前17名的學生都是區第二實驗小學楊巧雲老師班上的,而且,班裏的其它學生排名也很靠前!而且,該班數學成績也不錯。楊巧雲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人,她平時幾乎沒上過什麼公開課!這樣一位默默無聞的人,怎麼能教出語文成績這麼優秀的學生?匪夷所思!這件事驚動了省教研室的鄧治安主任。這位全國有名的語文教育專家帶人到吉林市豐滿區第二實驗小學去調研,看看楊巧雲是怎麼教語文的。楊巧雲老師說:六年來,她只抓了兩件事,一是讀書,大量地讀課外書;二是寫日記,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但要堅持寫。別的家庭作業基本上沒有。她拿出保留的一部分同學寫的日記給鄧治安主任看。學生寫的日記,從篇幅上看,有長有短,長到幾百個字,上千字,短到只有一、兩句話。從內容上看,包羅萬象,有記事的,有狀物的,有議論的,也有寫讀書心得的。有一位學生寫的一篇《論關羽》,讓鄧老師大爲驚歎!學生寫道:關羽忠義固然可嘉,但他胸無全局,以至於把劉備的事業葬送了。日記中,學生把關羽哪裏忠義,哪裏胸無全局,寫得詳詳盡盡。一篇日記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在這個班裏,日記只是一種形式。許多日記有題目,實際上是“作文”。我對鄧老師說:“靠自己讀書成長起來的學生,不但結實,而且有可持續發展的後勁。楊老師的課可能上得沒有什麼‘彩’,但她按照學語文的規律去教了。六年來,她堅持引導學生讀書、作文,使學生養成了讀寫的習慣,這是最大的彩!”鄧老師接着說:“全區3000名小學生統考,前17名都是她班的學生,這叫大放異彩!” 楊老師怎樣教語文?兩個字:讀、寫。說得稍微複雜一點是四個字:多讀多寫。 

三 

中國人民大學教授、紅學家馮其庸先生讀到小學五年級時,由於抗日戰爭爆發,無學可上了,只好回家務農。書包裏裝的一本從學校借來的《三國演義》,成了他唯一的讀物。他不知讀了多少遍,以至於許多回目都能背下來了。他一邊務農,一邊繼續找書讀。其間讀了《論語》、《孟子》、《古文觀止》等名著。有的似懂非懂。17歲那年,他在哥哥的支援下,考取了鎮上辦的中學。教國文的丁約齋老師說馮讀的書比別人多,悟性好,說他肯定是“書香門第”。馮先生說,他是真正的“稻香門第”,甚至是“飢寒門第”。丁老師對馮其庸十分器重,這使馮很受鼓舞。馮先生說,丁老師有三句話深深地影響着他。一句是:“讀書要早,著書要晚。”馮先生後來雖然又被迫輟學,回家務農,但讀書仍不間斷。第二句是:“讀書要從識字開始。”第三句是:“寫好了文章自己要多看幾遍。” 馮其庸先生說:“我現在快八十歲了,回過頭來想想,丁老師的這幾句話,仍舊是對的。我現在無論是讀書和寫作,總是不敢忘記這幾句話。而且總覺得自己讀書太少,自己的古文學得功夫太差,自己寫好的文章更要多看幾遍,五到十遍纔敢放手!” 丁約齋老師怎樣教語文的?一是賞識學生,二是啓發點撥,教給方法。馮先生的例子,也再次告訴我們,教語文和學語文一樣,都是一個“讀”字--多讀書。從老師這個角度上說,要激發興趣,教給方法,教學生多讀書,從學生這個角度上說,自己要多讀書。 

 

四 

《小學語文教師》副主編李振村先生出生在山東沂蒙山區的一個小村莊裏。升入小學五年級,教他語文的是一位叫徐宗文的京劇演員。這位“門外漢”,不會講解,但會朗讀。這不奇怪,因爲他文化底蘊深厚,能說一口流利動聽的普通話,又是演員,感情豐富且又善於表達。山村的孩子們第一次聽到這麼純正的普通話,第一次聽這樣聲情並茂的朗讀!李振村被徐老師的朗讀感動得淚流滿面。講解只能使人知道,而朗讀能讓人感受--感受文章中的人、事、物,感受語言文字,讓語言文字在學生心中活起來。這位老師還經常朗讀課本以外的優美文章給學生們聽。下雨了,教描寫下雨的詩;下雪了,教描寫下雪的詩。學了,就叫背。李振村癡迷語文了。徐老師看李振村作文寫得好,說:“一個未來的作家將在我們村裏誕生!”並偷偷送了幾包書給李振村讀。那年頭,像茅盾的《林家鋪子》、茹志娟的《百合花》都不準看的。徐老師在李振村幼小的心靈裏播下了夢想、憧憬和嚮往。激情和夢想,帶着少年李振村一頭扎進書堆裏而不能自拔。在那個文化荒漠的時代,他竟讀了五十多部長篇小說,包括我國古典四大名著。1981年高考,李振村數學雖然只考了40多分,但語文成績優異,被山東大學中文系錄取。現在,他真的成了作家,人剛到中年,便著作等身。由於長期和語文教學打交道,他還成了一個語文教育家。李振村深有感觸地說:“教育的一個重要使命就是要讓孩子充滿夢想和激情,這比學到多少知識更爲重要。有了憧憬和嚮往,人的心裏纔會變得格外純淨,人的情感纔會變得格外豐富,人才能熱愛閱讀,熱愛學習。”(就憑這幾句話,看李振村先生是不是語文教育家?)徐老師沒學過教育心理學,沒學過語文教學法,更沒學過課程標準,但他知道激勵,知道讀書的重要,還知道運用情境教學法。是呀,下雨天教寫下雨的詩,下雪天教寫下雪的詩,還有比這更“情境”的嗎?夢想和憧憬是少年兒童學習的發動機。讓學生充滿幻想,充滿對未來的憧憬,這是徐老師培養出一批優秀學生和一位作家的寶貴經驗。細想一下,做到這一點難嗎?--不難。 

五 

說說高林生吧。高林生和李希貴先生一樣,現在也是大名鼎鼎、蜚聲全國的教育專家了。高林生是我的學弟,在徐州師範學校讀書時,他比我低一級。後來,他當了我們鼓樓區文教局的副局長,我才忽然發現他比我高,便不敢直呼其名了。現在他下臺了,我覺得他又和我一樣了,便又叫他高林生了。林生考入師範時才15歲,是個穿大褲衩的孩子。一天到晚手拿竹板或月牙板(說山東快書用的銅板),說着、唱着過。長篇山東快書《武松打虎》、長篇快板書《奇襲白虎團》,他說得栩栩如生,活靈活現。數、理、化成績勉強過得去,數學偶爾還考不及格,但語文成績優秀,可是即使上他比較喜歡的語文課,也很少專心聽講。幹什麼呢?偷看課外書。因爲--用他的話來說--課本中的那些古文、古詩,小時候就會背了,課本中的現代文,看一遍就差不多記住了,所以就不想聽老師說了。這倒也是,誰叫他過目不忘呢!然而每次考試,語文成績都位居榜首,有時也得過二三名,那也相當於榜眼、探花。這就應了李希貴先生的那句話:“我們(指老師)講的,有用嗎?” 說到背古文,那得從他父親說起。高林生家學淵源。其父是中央大學的高材生,通古文、諳音律。解放後,在徐州第一中學任高中語文老師,一部《論語》,一部《史記》都爛在他的肚子裏。高林生幼承家學,在父親的管教下,《古文觀止》中的多數篇目都背下來了,而且至今不忘。高林生說,他父親教他的方法很簡單,給你一本帶註釋的《古文觀止》,給你一本字典,學去吧!讀懂個七八分,就背誦。那才叫真正的“自主探究”呢!背不下來,不給飯吃,有時還打人。林生說:“我小時候貪玩,坐不住。老爹不得已纔打幾下。但戒尺對我確有震懾作用。”我打趣說:“看來光有要求不行,還得有得力措施。‘不打不成才’,這話至少對你適用。”高林生嘿嘿一笑,說:“這叫因材施教!開始是老爹逼着讀書,後來嚐到了甜頭,對讀書有了興趣,不叫讀也讀了。”這是真話。林生現在家裏四壁皆書,可謂坐擁書城。他的學問真是自己讀出來的。對不願讀書的學生(其實多數孩子一開始是不願意讀書的),採取點強硬措施(當然不是體罰),一旦嚐到了甜頭,有了興趣,養成了習慣,不就成了嗎?高林生的父親不就是這樣教語文的嗎?必要的管教是少不了的,該嚴的還要嚴。孩子畢竟是孩子。 

六 

談到習慣,不由想起了我自己的學生時代。我是在山東老家讀完了小學的。1954年夏,小學畢業後纔到了徐州。那時,我們山村老師的教學方法絕對是“原生態”的。到了四年級,張老師還一句一句地領着我們讀課文,所有課文都要求背誦。到了五、六年級,徐老師和白老師都是串講,串講完了,分段、寫段意、抄中心思想。但和張老師一樣,多數課文也要求背誦。《開國大典》、《鐵腳團長》、《火燒赤壁》都要求我們背。從三年級到六年級,每天寫一篇大楷,寫四行小楷。作文都是用毛筆抄寫的。得一提的是,到了高年級,白老師特別重視課外閱讀,那時畫書(即連環畫)很流行,《新兒女英雄傳》、《小英雄雨來》,古典四大名著都有畫書。看了畫書,便想看原著。我讀的第一本是《三國演義》。似懂非懂地讀。遇到“詩曰”,“有詩讚之曰”就跳過去。記得讀到第四十二回“張翼德大鬧長阪橋,劉豫州敗走漢津口”時,感到非常失望,大叫“寫得不好”!因爲書中寫的張飛不是“當陽橋上一聲吼,喝斷了橋樑水倒流”,和京戲裏唱的不一樣!後來又讀了《水滸傳》,一者喜歡書中的人物,二者喜歡作者的語言。《水滸傳》我讀了好幾遍。從小就覺得讀書是一件非常愉悅的事,有書必讀,就像牛一樣,是草就吃。讀初中一年級時,受到李老師的啓迪和激勵,萌發了當作家的念頭。心中有了夢想,有了憧憬,讀書便由興趣變爲一種志趣,成了一種追求,一種自覺。那時,經常到父親的辦公室裏讀報,時間長了,竟一天不讀報便像缺失了什麼似的。小小年紀又養成了讀報的習慣。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就成了讀書讀報的習慣的奴隸。這是我最感謝老師的地方之一。怎樣教語文?我的老師告訴我:培養學生閱讀的習慣。因爲,語文能力是長期讀書積澱而成的。 

七 

我正是從我的老師那裏,從我在實踐中對語文教學的不斷思索學會了教語文的。實踐使我知道了教語文其實並不那麼複雜,就是教學生識字、寫字、讀書、作文。我就是這麼教語文的,而且取得了較好的效果。教學生寫字,老師要是喜歡寫字,對書法略知一二;教學生讀書,老師要是喜歡讀書,會讀書,能讀出課文奧妙之所在;教學生作文,老師要是能寫點文章,知道一點寫作知識,那麼,教語文就更不難。另一方面,要有責任心。作爲老師,對學生要負責。例如識字、寫字,必須讀正確,寫正確,寫規範;不放過一個讀錯、寫錯的學生。寫字時,每個學生都要認真“描紅、仿影、臨帖”,不可“想當然”地寫。例如讀書,每個學生必須做到正確,流利,這是“保底工程”,達不到這個要求的,決不放過。至於讀得有感情,則因人而異了。再如讀課外書,背古詩文,必須認真落實。只要老師認真、頂真,多數學生還是能完成老師佈置的作業的。當然也要因人而異。還有一點,老師要善待學生。老實說,我並無多大能耐,讀書沒有張慶和和高林生多,但我特別喜歡學生,喜歡和學生在一起,我能想到每個學生的心眼裏去,知道他們需要什麼。學生不斷地感動着我,我也要求自己不斷地感動着學生。我深知,教材中的人文性遠不如老師身上的人文性對學生產生的影響大。 

八 

寫到這裏,我不由地想到了山東龍口市實驗小學。我想以龍口實小的寶貴經驗作爲本文的結束語,或者說作爲本文的歸納吧。龍口實小的孫寶書校長搞了一個“大量讀寫,雙軌執行”的實驗,他的辦法比我簡單得多,卻取得了驚人的效果!我們去考察了,也聽了課。老師們的課上得並不比我們好多少,教學方法也不復雜,就是“大量讀寫,讀寫結合”朱作仁教授考察過龍口實驗小學後說:“別小看了‘大量讀寫,讀寫結合’這八個字,這是教語文、也是學語文的規律啊!”真的,只要我們讓學生“少做題,多讀書,好讀書,讀好書,讀整本的書”。(課標語),只要抓住“讀寫”這兩條線不放,即按照教語文的規律去做,誰都能把語文教好,誰的學生都會有好的語文素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