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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心經典散文

心經1.46W

父親去世的第一個清明節,1990年5月上旬,恰是老人誕辰83週年。我從拉薩深入生活回京途中,取道秦川大地專程爲父祭墳。這次祭父具有特殊意義,我是以我、還有父親未曾謀過面的卻稱呼他阿爸的藏族兩兄妹的身份祭父的。攥在我手中的一封藏文信,就是兄妹倆寫給我父親的。遙遠的並不陌生的西藏土地上同樣成長着浸潤我靈魂的親情和友情!這一切皆因爲一件極爲普通的毛背心引發出來的。一個藏族姑娘對毛背心的獨到解讀昇華了我對西藏這塊高地的情感。藏漢之情,天地之靈,那是大愛啊,濃縮在一件小小的毛背心裏……

背心經典散文

我和這兄妹倆的相識,要追溯到1988年寒冬。當時,我隨汽車團的車隊從崑崙山下的格爾木出發,到藏北巴青縣執行救災任務。那場猝不及防的雪下得好狂,暴風捲着雪珠猙獰地吼着,整個藏北無人區被積雪覆蓋成白茫茫一片,不知有多少焦慮和期盼囤聚在厚厚的積雪下。牧民們面臨飢寒交迫的殘酷困境,爲數不少的牛羊凍死餓死在草灘上,暫時活下來的牲畜由於無力拯救,在飢餓和疾病中苦苦掙扎!

一個叫強巴或者叫扎巴的8歲小男孩被凍死了!那是他正和阿姐阿哥玩捉迷藏的.年齡呀!這個噩耗我們是在幾千裏外的崑崙山軍營裏得到的。我們這些兵們感到了暴雪的無情,更多的是感到了肩上責任的分量。我們的車隊日夜趕路,星星被飛輪碾碎,太陽被車輪牽出。

我們的車隊奉命爲牧民送棉衣、棉被、棉帽、棉鞋,所有的衣物全是剛運出軍需倉庫的新軍品。災區沿途牛羊屍體遍野,所有這些像針尖一樣刺痛着救災人的心!一位軍校剛畢業的大學生排長站在汽車駕駛室頂上很動情地對戰友說:“救命第一,包括牛羊的生命。哪怕我們的心裏只剩下一塊溫暖的地方,也要把它送給災痛中的藏胞!”我們在藏區當地工作人員的指點下,走一路,將衣物散發一路。原先預想的目的地尚未到達,卻把黨對藏胞的溫暖已經送給了他們。

那天,在茫茫雪野的一個崖頭下,我們看到路邊的堮坎上撐着一頂被雪擠壓得扭扭歪歪的帳篷,裏面空空蕩蕩,無水無食無衣被,鍋竈和地鋪上落了一層冰霜冷雪。一隻藏狗蜷縮在竈膛裏不肯起來。離帳篷不遠處的雪地上站着兩個藏族小孩,伸着凍腫的雙手行乞,怯生生地望着我們,眼睛彷彿已經生鏽。他們倒是都穿着藏袍,只是那藏袍太破舊,不保暖,凍得他們渾身哆嗦着。我和副連長把孩子領進帳篷,想了解一些情況。沒想到四面漏風的帳篷裏比外面還冷,我們又站在了風雪之中。

跟隨我們的翻譯透過和孩子交談,才知道這是兄妹倆,男孩叫頓珠,12歲,妹妹央金小他一歲。他們是遊牧之家,過着“早別冰水河,夜宿雪山下”的生活。這次暴風雪捲走了他們家的上百頭牛羊,阿爸阿媽追趕牛羊至今未歸。眼下這兄妹倆手裏只剩下拳頭大的一塊糌粑了,那上面還帶着阿爸阿媽的體溫。他們雖然餓得飢腸轆轆,卻捨不得吃一口,因爲有阿爸阿媽的氣息在身邊!

我們當即給頓珠和央金送了兩件棉大衣,還將我們已經散發得所剩不多的食品儘量地勻出一些給他們。原本我們想帶他們到縣城去,誰料男孩死活不肯,他說阿爸阿媽說好讓他們在家等候,如果他們一走阿爸阿媽會急得發瘋的。我實在心疼凍得蔫頭耷腦的女孩央金,就把自己身上的紅色毛背心脫下給她穿上。我透過翻譯告訴央金:這件毛衣是我父親頭年來部隊看望我時從家鄉小鎮上順手買來給我的。老人家知道我經常跑青藏高原,囑咐我上雪山時一定要穿上它。頓珠兄妹聽了翻譯的一番話,久久地望着我,眼裏飽含淚花。臨走時兄妹倆要我留下姓名和地址,我只是順口說了一句我是那曲兵站的,就揮手追趕部隊去了。

離開頓珠家的第三天傍晚,我們的車隊已經在藏北大地上跑得精疲力盡,但仍然堅持給在冰雪圍困中掙扎的牧民送衣物食品。我始終沒有忘記頓珠家的那頂沒有溫度的帳篷,惦着那兩個在冰冷的寒冬裏盼着阿爸阿媽歸來的小兄妹。就是這一天傍晚,當頓珠的阿媽急匆匆地在寒風冷雪裏趕回家時,兒子和女兒已經無蹤無影,冷冷的帳篷裏只剩下了凍得僵硬的藏狗。積雪掩埋了地竈。阿媽急得快要瘋了,她扯破嗓子用嘶啞的聲音呼喚着兩個孩子的名字,這兩個名字是長在她心頭上的肉啊!要不是一位留守牧村的盲人老阿爺告訴她孩子被一輛軍車送到縣城去了,阿媽真的會發瘋的。

兩個小時後,阿媽騎着犛牛趕到縣城,在解放軍“軍車醫院”看到了正在接受輸液的女兒。她很快知道了一切。女兒患感冒發燒,多虧金珠瑪米的車隊把她及時送到縣上。在這個雖然簡陋卻盪漾着暖意的“軍車醫院”裏,母女倆有了以下這番對話:

“阿媽,看把你急的,鼻尖上都出了汗珠!我好着呢,心裏熱乎乎的一點也不冷!”央金說着就敞開胸懷,讓阿媽看裹在她藏袍裏的毛背心。阿媽驚喜得尖叫一聲:

“哎!孩子,你從哪裏弄這麼個讓阿媽眼前發亮的藏服,你都成漂亮的文成公主了!”

“阿媽,這不是藏服,是金珠瑪米叔叔送給我的背心!背心,你知道嗎,就是保護心臟不挨凍的衣裳才叫背心!”

央金把一切都告訴了阿媽。阿媽非要讓女兒脫下毛背心,她也要穿一穿,沾一沾金珠瑪米的仙氣。她幸福得眉兒眼兒都溢滿色彩,說:咱家有了這件背心,帳篷裏一百年都不用取暖的火爐了!

阿媽和央金的這些故事特別是她們在“軍車醫院”關於背心的對話,當然是後來那曲兵站的同志給我轉述的。

1990年夏天,我又一次到西藏深入生活。那曲兵站張副站長一見我就說:“王作家,總算把你盼來了!關站長調動工作之前給你留下一封信,讓我們轉交給你,壓在兵站已經大半年了!”這就是我在本文開頭提到的頓珠和央金寫的信。他們以爲我是那曲兵站的軍人,就把信寄到這兒來了。信封上寫的是我名字,內容卻是寫給我父親的,用藏文寫的,大意是:請老人家允許我們叫你一聲阿爸,你爲兒子買的那件大紅的毛背心,我們一家人輪流穿着度過了那個多雪的冬天。是它保護了我們的心臟沒有挨凍。願阿爸扎西德勒,健康長壽……

我爲父親祭墳。他老人家雖然沒有來得及看到這兩個藏族孩子寫給他的信,沒有聽到他們對他買到的背心獨特而溫暖的解釋,但我相信他在天之靈一定能感受到西藏大地今日暖融融的陽光。此刻我把這封信作爲對父親83歲生辰的特殊祭品獻在墳前。按照藏家人的習慣,我將信蘸上青稞酒點燃,盡力拋向空中。紙灰在天地間長久地飄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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