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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繁華的作文

南方夏季晝夜溫差明顯,正午時分驕陽曬熱的土地在日落之後很快冷卻。夜色如水,星星不知疲倦地眨着眼睛,不動聲色地瞅着夜幕下這個被黑暗包圍的小鎮。燈影零碎。

一地繁華的作文

我外婆一生都在這個鎮中度過,鎮很小,小得所有的消息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傳遍。舊街上幾座搖搖墜墜的房屋一半被拆除,剩餘的幾座橫斜地相互依持着豎在青石板上,原來那般風光的大門猶在,大門上的朱漆卻已褪色,牆面上各式的標語被塗寫又被抹去,斑駁陸離,再也找不到當年的風光,卻有着抹不去的發黴的暗黃。

那時的小鎮還沒有電視、沒有互聯網。晚飯過後,空曠的平地上有時會搭起一個戲臺。戲臺很簡陋,幾根木頭搭在一起固定好,木板上有蟲子蛀過的痕跡。這時是外婆最高興的`時候,她會早早地搬出自己家的小板凳,在前面挑選一個好位置,然後安安靜靜地等待戲文的開始。

外婆和我描述過唱戲的情景,唱戲人的臉上搽了一層白白的粉,她們有着漂亮的臉蛋。眼尾的弧線被描畫得很柔和。妝容精緻,衣裳奪目。眼波流轉間,萬物頓失色彩。四周有昏黃的燈光照射着,軟軟的調子從她們口中唱出,一拍一拍地打在了外婆的心上。聽得她忘了神,直到人影散盡,才默默地搬起凳子,轉身進屋。

我知道外婆是喜歡戲曲的。她會在電視機裏播放越劇時輕聲地哼上幾句。外婆唱歌很好聽,沒有一絲老年人蒼老的沙啞。《碧玉簪》,《柳毅傳書》。圓滑的曲調似乎在講述着一個和那個年代有關的故事

外婆喜歡唱戲,但她從來沒有登臺唱過戲。

那時的人們,白天忙於耕作,晚上則聚在一起聊着家長裏短。唱戲是一種偶爾的娛樂活動。唱戲的人每天輾轉各處,在月夜下表演一臺臺戲。我猜想,他們也許只是把它當成一種職業,養家餬口罷了。

外婆知道自己不可能以唱戲爲生,但她喜歡唱,她總是在空閒的時候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咿咿呀呀地唱“東風沉醉黃藤酒,往事如煙不可追”。我想象着外婆穿着一身繁華,擺一個身段,揮着水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編織着一場屬於自己的夢境。夢境中有着五彩斑斕的妝彩,夢境中的她可以盡情地在戲曲的世界裏暢遊。那時的外婆是多麼的風華絕代。

但是夢終究是夢,夢醒來之後便是現實。

外婆最終沒有勇氣拾起那個關於越劇的夢想,現實裏,她成爲了一個安分守己的婦女,只是偶爾在聽到戲曲時還會想起那個夢,想起那個揮着衣袖、扮演着崔鶯鶯的下午,只是偶爾還會再唱上兩句時搖頭笑笑自己。戲臺也沒有人再搭,晚飯後人們呆在家裏看着電視,轉到戲劇頻道時也只是默默地換臺。很少再有人喜歡,更沒有人願意去學。

我看到外婆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視熒幕,熒幕上,彷彿是五十年前外婆的身影,風姿綽約。

外婆不自覺地笑了,然後默默地閉上了眼睛。我知道,五十年前的那個夢已經縈繞在她心頭太久了,但她始終捨不得扔掉。

現在外婆眼裏最後的一絲犀利終於被時光抹去,只剩下柔和,還有被夢想潤色過的的瞳孔,放出異樣的精神和光彩,不似我。

我望着鏡中眼神空洞的自己,像個沒有靈魂的機器人。假裝每日腳步匆匆,在這個時代裏來回穿梭;假裝忙於數學,忙於考試;假裝爲了理想,爲了前程。卻不知自己在忙什麼,以至於忘了自己的初衷。

我羨慕外婆,因爲,起碼她還有夢,她有勇氣,把夢藏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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