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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作品金鎖記賞析

張愛玲1.09W

引導語:著名作家張愛玲的《金鎖記》寫於1943年,小說描寫了一個小商人家庭出身的女子曹七巧的心靈變遷歷程.下文就是作品《金鎖記》原文賞析,歡迎大家閱讀學習。

張愛玲作品金鎖記賞析

《金鎖記》是以民國晚期爲背景,以一個小戶人家出生的曹七巧爲人物主線,向讀者展示了那個年代,在金錢、慾望的驅使下,一個很普通的小人物,心理被極度扭曲,她一生的所作所爲,都在被身邊的家人親人所憎惡。很少有人能像張愛玲一樣,把人物形象刻畫的如此生動豐滿,彷彿女主人公就站在你身邊,你看得見,也摸得着。

文章的開篇,就以三十年前的上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開始着筆,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只是那月亮在不同年齡段人的眼裏,有着不同的感受。年輕人覺得是模糊而陳舊的。沒有經歷過的歲月,就如同孩子看着老輩們陳舊的黑白照片,或許臉頰上也有紅粉的顏色,只是人工塗抹的痕跡很明顯,顯得有些滑稽。歲月在紙片上留下了淡黃色的模糊印記,如同朵雲軒信箋上落下的一滴淚。老年人回憶着三十年前的月亮就覺得又大又圓。那是他們經歷過的歲月,皎潔的月光下,有他們的青春和歡笑。那種記憶是歡愉的。“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淒涼。”三十年悄然流去的歲月,一路勞頓的滄桑,任憑是誰,終究也逃不過一聲悄然的嘆息。

也是在那月色下,三奶奶的陪嫁丫頭鳳簫和二奶奶的丫頭小雙,半夜起來小解,在貌似無意的閒聊中,曹七巧隱約出場。這樣的出場方式,有些接近《紅樓夢》中冷子興演說榮國府的情節。在丫鬟的眼裏,七巧的出身,既不如大奶奶是公侯人家的小姐,也不如三奶奶是做官人家的女兒,她是屬於低三下四的一類人,家裏竟是開麻油店的!這個開麻油店人家出身的女子,既不配有陪嫁丫頭,也不配有正房的名分,原只配做個偏房。由於二爺是個癱子,老太太估計正經人家的女兒也不肯嫁過來,二房裏沒個當家的也不行,爲了能讓七巧死心塌地的服侍二爺,索性聘來做了正頭奶奶。七巧的名分因爲二爺的殘疾而意外得到提升,這於七巧,不知是幸運還是悲催?

幸運的是,從此,她成了大戶人家的少奶奶,生活上有丫頭伺候着,雖然暫時“連黃金的邊都啃不到”,只要把日子如煎藥般的熬着,不怕沒有啃到黃金的那一天!她曹七巧,不再是每天站在麻油店裏那油膩的櫃檯前,拿着鐵匙子與客戶評斤論兩賣油的曹大姑娘了。與那個肉鋪裏賣肉的朝祿,完全是兩個階層的人了。肉鋪上的懸掛着的無數鐵鉤子,彷彿已經將他們分隔成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如今的七巧,已經是朝祿高攀不起了的,他就連叫一聲巧姐兒的資格都沒有!

悲催的是,從此,她每天都要面對着她丈夫那如同沒有生命的肉體,“坐起來,脊樑骨直溜下去”還沒有三歲的孩子高。那沉重的肉體,就像朝祿賣的那一片片生豬肉,軟的,重的,麻木的,“帶點膩滯的死去的肉體的氣味”。她渴望能觸摸到像三爺姜季澤那樣“沒病的身子”,她深情的向三爺告白:“你不知道沒病的身子是多好的......多好的......”但是,她也知道,因爲自己沒有好的出身,想要啃到黃金的邊子,只有嫁給癱子,這是她必須付出的代價!

大戶人家有大戶人家的規矩,每天早上少奶奶們都要去老太太房裏請安。老太太是個古板的人,家中的一切,奶奶小姐們都做不了主,把丫頭們“一個個打扮的莊稼人似的”,就連給娶三少奶奶的排場也省儉的沒譜了!老太太只要還活着,兒子、兒媳們都不敢怠慢。請安的禮數總是要盡的。大房玳珍和三房蘭仙來的要早些。二房的七巧總是要晚到些,因爲要抽一口解悶兒,所以要耽擱些時辰。

七巧的出場,有些像《紅樓夢》中鳳姐的第一次出場,隨着丫鬟榴喜的一聲“二奶奶來了”,衆人都起身讓座,七巧並不坐下,“一隻手撐着門,一隻手撐了腰,窄窄的袖口裏垂下一條雪青洋縐手帕,身上穿着銀紅衫子,蔥白線香滾,雪青藍閃如意小腳褲,瘦骨臉兒,朱口細牙,三角眼,小山眉,四下裏一看,笑道.......”這樣的出場有些驚豔,一個俗豔小婦人形象,具有先聲奪人的氣場,完全不像是心裏是有悶兒的人。她笑言,之所以每天晚到,完全是因爲老太太派了一間黑咕隆咚的房子給她,要摸着黑梳頭的,因爲她那位是個短命的,早晚要落得個孤兒寡母的下場,便由着人欺負了。這番話她是笑着說的,說出的話卻決然不像是笑話。蘭仙譏諷她是住慣了北京的屋子。玳珍指責她說話沒有分寸,小姑子直接避開她去。請安前的一番小聚,成了三妯娌之間的口舌戰場,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場上,衆人把矛頭直接對準了七巧。一開口就知道她不是清門靜戶的小姐!動不動就說出些村話!她就如同一副已經快要完工了的畫作裏出現的一個敗筆,扎眼,多餘,令人掃興。

三少爺姜季澤,年輕又結實,眼神中總是透着三分不耐煩。是一個讓七巧一看見就要身不由主想要靠近的人。和三爺發了一會子牢騷。忽然來一句:“總算你這一個來月沒出去胡鬧過,真虧新娘子留住了你,旁人跪下地來求你也留你不住!”不知道她這句話是真心的誇獎還是惡意的挑撥。終歸是當着蘭仙的面講出來了。季澤的一句“嫂子並沒有留過我,怎見得留不住”的辯駁,就讓“七巧笑得直不起要來”。嘴裏說笑着,心裏卻煩着,手也不閒着,把蘭仙“揣着捏着,捶着打着。恨不得把她擠走了樣纔好”。面對着新婚燕爾的三房夫婦,她心裏充滿了羨慕嫉妒和怨恨!在那一刻,她不在乎三爺出去花了公賬上的錢,她僅僅覺得,一個人,身子是第一緊要的。她是爲着他身子着想。她渴望有一個健康的肉體可以靠着挨着。她試着在季澤身邊坐下,將手貼在在他腿上。她是個女人,她需要感受一下沒有疾病的軀體到底有多好。她爲自己的所體驗到而感動着。她佝僂着背在哭,背影一挫一挫,她的哭像是在翻腸攪胃地嘔吐。一個終日陪伴殘廢的人,似乎也跟着染上了遭人厭惡的氣息,即便是哀哀的哭,也哭不出梨花帶雨的美感。

面對二嫂七巧的表白,季澤似乎並不領情。申明自己並不是一味胡來的人。七巧瞬間充滿了絕望。低聲道:“我就不懂,我有什麼地方不如人?我有什麼地方不好?.難不成我跟了個殘廢的人,就過上了殘廢的氣,沾都沾不得?”神情鮮豔而悽愴。這時候的她,神志是不清楚的,她沉醉在自己的愛情裏。直勾勾的眼睛裏看到的前方,有個男人身影飄忽,忽遠忽近,像是遠山中飄着的雲霧,遙遙的看得見,近了邊卻摸不着。

直到玳珍進來,“她方纔醒了過來”,拿了一塊鋒利的核桃殘片,“在紅氈條上狠命颳着,左一刮,右一刮,看看那氈子起了毛,就要破了。”好好的一塊氈子,她要將它刮破,她不能忍受完美,她的世界就如同這塊氈子,是沒有生命氣息的,是沾都沾不得的,是破敗的。這時候的她,忽然又意識到了錢的重要。三爺花了公賬上的錢,都是老太太在她們身上一味的省下來的,她不服這口氣!至於三爺的身子是不是第一緊要的,此刻已經於她不相干了。這時候的七巧神志已經完全清楚了。既然沒了愛情,總不能再沒了錢!圖的什麼呢?

七巧的孃家來人了,再一次勾起了對哥哥曹大年的怨恨!若不是他賣她到這裏來,她也不會過着沒有人氣的日子。每來一趟,七巧都要把前因後果重新在心裏過一過,她受夠了!看到哥嫂彎腰檢視送來的菜,心裏又是一陣心酸,眼裏紛紛落下淚來,“那隻空了的手去解箱套子上的鈕釦,解了又扣上,只是開不得口”。利用解釦子的動作,把七巧糾結矛盾的心態表現的淋漓盡致!箱套上的扣子她能解能扣,她心裏的扣子卻是她無能爲力的。嘴裏嚷着要攆了他們出去,眼裏又止不住淚水漣漣,嗚咽難禁。儘管說了一大堆不得人心的話,臨了,終究還是翻箱倒櫃的送了哥嫂四兩重的金手鐲子,金錶,金耳挖和一些尺頭被胎等等,正如丫環小雙說的那樣:“裝得滿滿的進來,一樣裝得滿滿的出去。”這是她孃家僅剩的親人,他們的身上有着自己青春的回憶。儘管卑微,卻不會像姜家人那樣瞧不起她,她給他們一些好處,他們就會感激不盡。如今,她是有了身份的人,自然有了打賞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