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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作品《茱萸之謎》原文

余光中1.86W

茱萸之謎

余光中作品《茱萸之謎》原文

余光中

①茱萸在中國詩中的地位是十分特殊的。屈原在《離騷》裏曾說:“椒專佞以慢幍兮,樧(shā)又欲充夫佩帷。”顯然認爲樧是不配盛於香囊佩於君子之身的惡草。樧就是茱萸。千年之後,到了唐人的筆下,茱萸的形象已經大變。王維的“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杜甫的“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看”,都是吟詠重陽的名句。屈原厭憎的惡草,變成了唐人親近的美飾,其間的過程,是值得追究一下的。

②重九,是中國民俗裏很有詩意的一個節日,諸如茱萸,菊花,登高等等,都是慣於入詩的形象。登高帶茱萸囊 的傳統,一般都認爲是源於樑朝人吳均《續齊諧記》所載的這麼一段:“汝南桓景隨費長房遊學累年。長房謂曰:‘九月九日,汝家中當有災。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絳(紅)囊盛茱萸以係臂,登高飲菊花酒,此禍可除。’景如言,齊家登山。夕還,見雞犬牛羊一時暴死。長房聞之曰:‘此可代也。’今世人九日登高飲酒,帶茱萸囊,蓋始於此。”

③根據《續齊諧記》的說法,登高帶茱萸囊,飲菊花酒等習俗到樑時已頗盛行。吳均雖是樑朝人,相傳桓景和費長房卻是東漢人。《西京雜記》中也有記載,漢高祖宮人“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華酒,令人長壽”。據此推測,重九的習俗起源則在東漢乃至漢初了。有意思的是,重九吟詩的傳統中,從東晉至南北朝,卻唯獨少見詠茱萸之作。

④到了唐朝,情形便改觀了,茱萸已爲詩人所樂道。王維所謂“遍插茱萸”,說明佩花之盛。杜甫所謂“醉把茱萸”,可能是指茱萸酒。重九二花,菊與茱萸,菊花當然更出風頭,因爲它和陶淵明緣結不解,而茱萸,在屈原一斥之後,卻沒有詩人特別來捧場。雖然如此,茱萸在唐詩裏面仍然是很受注意的重陽景物。杜甫全集裏,詠重九的十四首詩中便三次提到茱萸。李白的詩句“九日茱萸熟,插鬢傷早白”說明此樹的紅實熟於重九,可以插在鬢邊。佩戴茱萸的方式,可謂不一而足,或如趙彥伯所謂“簪掛丹萸蕊”,或如陸景初所謂“萸房插縉(jìn)紳”。至於李嶠“萸房陳寶席”和杜甫的“綴席茱萸好”,則是陳花於席,而李乂(yì)的“捧篋萸香遍”該是分傳花房或赤果。

⑤佩綴茱萸之風大盛於唐,大概是宮廷倡導所致。當時每逢重陽佳節,皇帝常常率領一班文臣登高賦詩,同時把一枝枝的茱萸分贈羣臣作佩飾,算是辟邪消災,應付桓景的傳說吧。

⑥茱萸辟邪除害,並非純由傳說,乃有醫學根據。我們統稱爲“茱萸”的植物,其實更分爲三類:山茱萸屬山茱萸科,吳茱萸和食茱萸則屬芸香科,功能殺蟲消毒,逐寒去風。李時珍《本草綱目》裏說,井邊種植此樹,葉落井中,人飲其水,得免瘟疫。至於說什麼“懸其子於屋,闢鬼魅”,自然是迷信,大概是取其味辛辣性烈之意。其花、莖、葉、實均可入藥,還可制酒。白居易所謂“淺酌茱萸杯”,恐怕正是這種補酒。

⑦然茱萸何以獨獨見鄙於屈原呢?可能茱萸味特辛辣,不合屈原口味,甚至引起過敏之症,也未可知。曹植詩句:“茱萸自有芳,不若桂與蘭”,也許正說中了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