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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紀事-贈小弟冰季》欣賞

冰心2.93W

冰心《紀事——贈小弟冰季》

冰心《紀事-贈小弟冰季》欣賞

右手握着彈弓,

左手弄着泥丸——

背倚着柱子

兩足平直地坐着。

仰望天空的深黑的雙眼,

是偵伺着花架上

偷啄葡萄的烏鴉罷?

然而殺機裏卻充滿着熱愛的神情!

我從窗內忽然望見了,

我不覺凝住了,

愛憐的眼淚

已流到頰上了!

一九二二年八月二十二日

冰心早期的詩作,無論是《不忍》、《十年》,還是《使命》、《致詞》,都無一例外地是寫給成人的。唯有與以上諸篇創作於同一年的《紀事》除外。

《紀事》一詩還有一個副標題——贈小弟冰季,明白無誤地告訴我們,這一首詩是“贈給”她最小的弟弟冰季;而不僅僅是“描寫”小弟冰季的。

冰心在家裏是大姐,她的三個弟弟都比她小好多。冰心十分愛弟弟們,弟弟們也十分敬愛自己的姐姐。冰心常常把自己從書中看來的故事,經過“改編”、“組合”,再講給弟弟們聽;弟弟們則在心傾神往的陶醉中,從姐姐那兒汲取了文學的、生活的營養。

儘管冰心從1923年的連續寫作《寄小讀者》時,才真正開始她的兒童文學創作,纔不斷以自己的作品和論文,強調爲孩子寫作就要盡情地謳歌純真的童心,歌頌童心之美,但是,在此前一年的《紀事——贈小弟冰季》中,已經可以窺見冰心兒童文學創作及兒童文學理論的端倪。

這首僅有十二行的小詩,共分兩小節。第一小節八行,專寫小弟冰季稚拙可愛的形神,他——

右手握着彈弓,

左手弄着泥丸——

背倚着柱子

兩足平直地坐着。

寫得簡單平白,如一幅筆道簡明清晰的素描。第一行就告訴我們,小冰季“握着彈弓”,是要打鳥吧?第二行卻說另一隻手“弄着”泥丸,還沒有搭弓待射呢。這兩行重點描寫“握弓”“弄彈”的雙手。第三、四行則是“全景”式地描畫小冰季“背倚着柱子/兩足平直地坐着”,顯然是平坐於地,一幅富有童稚的體姿。

如果說第一節前四行寫冰季之形,那後四行就是寫冰季之神。神從何來?從眼而來——

仰望天空的深黑的雙眼,

是偵伺着花架上

偷啄葡萄的烏鴉罷?

然而殺機裏卻充滿着熱愛的神情!

小冰季的眼睛是“深黑”色的,具有東方兒童的.美麗;平坐在地上的小冰季是擡頭“仰望”着花架,這“仰望”可不是隨意性的,而是帶有獵人的“偵伺”;因爲那花架上正有一隻烏鴉在“偷啄”葡萄呢。專心致志地偷啄葡萄的烏鴉,哪裏會想到花架下有位握弓弄彈的少年獵手正在“偵伺”着它吶!

寫到此,冰心筆鋒出奇地一轉,說她看出小弟弟的眼神裏同時包含着“殺機”和“熱愛”的神情。殺機,是人人可以想到的,小獵手面對不遠處一心偷食而無心它顧的烏鴉,手中又正握着彈弓,攥着泥丸,只要引弓射之,很可能就要“彈弓鳴處,烏鴉喋血”了。然而,瞭解小弟的大姐姐,卻從弟弟的眼神看出另一種神情 ——“熱愛”,這卻是讀者們始料不及的。“熱愛”什麼呢:作者沒說,這“意境”又將引發出不同讀者的不同聯想:是熱愛那紫葡萄、烏鴉、綠葉、藍天的如畫美景嗎?是熱愛花架上那生生不息的生命嗎?是不忍心破壞了這美景、射殺了這生命嗎……想到此,再回味冰季左手“弄着”泥丸,在猶豫,在思索,對那“弄”字的理解彷彿又深了一步。

這就是可愛的孩子,這就是純真的童心,這就是“殺機”與“熱愛”同存於一體的“神情”,是非常瞭解、非常喜愛孩子的冰心捕捉到的“鏡頭”。

面對這樣的“鏡頭”,親愛的讀者,你會作何感想呢?讓我們先看看冰心的感想吧——

我從窗內忽然望見了,

我不覺凝住了,

愛憐的眼淚

已流到頰上了!

冰心是在窗內突然看見親愛的小弟這純真無邪的樣子,這殺機裏充滿的卻是熱愛的神情,她太感動了!當自己的目光被那動人的鏡頭吸引住了的同時,只覺得雙頰發涼,原來不覺間流下了愛憐的眼淚。

爲什麼面對這個在別人看來也許是相當平常的鏡頭,冰心卻感動得雙眼“凝住”,甚至任“愛憐的眼淚”流到頰上呢?這是因爲冰心自己也懷有一顆童心。確切些說,是一顆如兒童那般活潑天真的心,如兒童那般富於同情的心,如兒童那般富有正義的心,如兒童那般充滿好奇的心。在長期封建傳統思想桎梏下的中國兒童,是太需要恢復和發揚這種兒童的天性了;同樣,每一位成人,也太需要留意、保護和抒張我們中國孩子們的這種天性了!

在這一方面,冰心是每一位中國成年人的榜樣。還在她的少年時期,就教比自己小得多的三個弟弟背唐詩,給他們講自己從中國古典小說、外國翻譯小說中讀來並改編成適於兒童聽的故事(據回憶,有三百段之多);在20世紀20年代初,處於北京軍閥統治下的中國尚無兒童文學園地時,是剛剛大學畢業的冰心,建議北京的《晨報》開闢了兒童世界專欄,並義無反顧地爲孩子拿起筆來,一寫就是七十年!而《紀事——贈小弟冰季》正是她70年爲孩子辛勤創造精神食糧的開篇之一。

《紀事》和她同一時期創作的、給成人的詩(如對母親的《致詞》和表現善心的《不忍》等)相比,更加註意自由、自然,無拘無束,避免文字的雕琢和句式的修飾,寫下來如行雲流水,更適於表現天真爛漫的孩子。七十年後的今天重讀,仍能深深感染我們,它不愧是一首中國早期兒童文學園地中的鮮豔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