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的記憶 教師隨筆
大年夜,父親坐在炕沿上,用手摸着滿是鬍子的下巴一聲不吭.刻滿歲月滄桑的臉,彷彿一張刻板的紙。母親在炕上翻箱倒櫃,一堆舊衣服堆在旁邊。他在努力尋找一件像樣的衣服。提起這件看看,補丁累累,提起那件,累累補丁。母親無奈的搖着頭,停止了尋找,一聲不吭的坐在了炕上,癡癡地看着一排溜坐在炕上的我們弟兄四個。
那是四十年前的一個大年夜。
那一年,作爲父母長子的我只有八歲,上小學一年級。家中弟兄四人構成了公差爲二的等差數列。年已不惑的父親辛勤的勞作着,靠生產隊一天兩毛五錢的分紅支撐着這樣一個大家。母親常年累病,在家縫補、做飯……養育着他的幾個兒子。
父親是極勤勞的,屬於那種“閒着就難受”。一年中連生病都捨不得休息,每天總是按時到生產隊,到指定的地,點幹指定的營生,掙那十分工,掙那兩毛五分錢。
生活的貧困自不待言.
忽然,母親眼睛一亮,迅速起身,又開始了翻騰,終於從那櫃子(稱“櫃子”太高雅了,啓示是父親那木板釘的)裏找出了一定週週偶爸爸的藍布帽子。她拿起類抖了抖,挨個打量了我們四個,最後戴在了老四頭上。老四立刻滿面笑容,光着腳蹦到地上高喊着“我有新帽子了,我戴新帽子了!”然後趿拉上鞋一溜煙跑了。
父親慢慢擡起頭,兩行清淚從眼角慢慢的流下來,父親迅速的抹去了。
父親是莊稼人裏的能人,樣樣活兒拿得起.爲了這個大家,常常自告奮勇去完成難度係數大的活兒以便掙更多的工分(父親曾用一條傷腿換來了兩個工―――二十分)。父親勞動回來,背上不是豬草就是柴禾;母親呢,是十分節儉的。一件衣裳洗洗補補,先是顏色變化,補丁增多,既而是樣式變化――由大變小。儘管這樣,我們家一年下來依然欠了生產隊一二百元錢(相當於娶個媳婦)。
在我的老家,把過舊年叫“過大年”。大概是一種民俗吧,人們特別看重過大年。民間有這樣的謠訣:二十三打發竈神上了天(送竈);二十四買上紅紙寫上字(寫春聯);二十五胡蘿蔔燉豆腐……。臘月二十三俗稱“過小年”,可見“年”的氣氛從臘月二十三就形成了。打酒、割肉、沐浴、更衣,想那場面一定隆重得很。大人們忙碌了一年,也該坐下來品品那濃烈的高粱酒,嚐嚐那肉餡的大餃子;小孩子換了平時父母不讓穿,自己也捨不得穿的新衣服,滿街去瘋跑。那一年我家既沒有吃胡蘿蔔燉豆腐,也沒有打酒,“年”的氣氛一點兒也沒有,稀裏糊塗就到了大年夜。
廣播喇叭裏響起了大隊會計的喊聲:“誰家還沒拿肉,快來拿,每人一斤,每斤八毛,帶上錢快來拿----”三弟對父親說“咱家快去拿吧!”爹依舊不吭聲,依舊坐着,依舊摸着那位刮的鬍子 。
那是我們還小,不理解父親爲什麼不去拿肉,也不知道後來父親怎麼把肉拿回來的,反正我們都美美的吃了一頓。若干年後我問父親,那時是因爲沒有四塊六毛錢。後來呢,從一個做教師的遠房叔叔家借了五塊錢。
一晃四十年過去了,那個大年夜,父親的身影,廣播喇叭的聲音,母親憂鬱的神情,一直留在我記憶的深處,揮不去,抹不掉。
留在我記憶深處的那個大年夜,遙遠了……
石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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