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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安徒生與格林童話

童話1.13W

  一

談安徒生與格林童話

現代生活遭人詬病的衆多特徵——非理性主義、民族主義、對羣情民意的盲目崇拜——或許能追溯到反抗啓蒙運動與古典教育的浪漫主義運動;但這一運動同時成就了雅各布·格林和威廉·格林的作品,他們以及他們的繼承者使童話故事成爲大衆教育的一部分,這是一項造福民衆的功績。同樣,十九世紀中產階級家庭生活也存在諸多弊病,但在嚴苛的道德訓誡、馬毛沙發和難以下嚥的飯菜中長大的普通孩子被允許甚至被鼓勵在想象世界裏過一種激動人心的生活。我們這個時代的葛擂梗比那時還要多,二十世紀有待產出能與漢斯·安徒生童話集、愛德華·李爾的《胡謅詩集》、兩部《愛麗絲》、《蓬頭彼得》或儒勒·凡爾納科幻小說匹敵的兒童讀物。

住宅小了,僕人少了,媽媽們給孩子念故事的時間少了,或者說她們認爲少了,而連環漫畫和收音機尚未成功取代真人講述的故事,後者容許重複和被打斷。

當今任何從事與專業教育有關工作的人都意識到,越來越多的人期望學校取代父母,完全接管孩子的成長,這是一項非但不可能而且極其危險的任務。

有人說當代每個國家所面臨的巨大威脅是政府權力對公民個體的侵犯,如果他們果真這麼認爲,他們就不該拒絕爲教育孩子出力而邀請政府在孩子最易受影響的年紀來塑造他們的思維。

筆者希望,格林與安徒生童話故事以較爲廉價的一卷本出版將是交還父母教育自己子女的權利和義務這項運動的一項舉措。部分出於他們自己的過失,部分由於外部環境,他們正面臨着永遠失去此項權利和義務的危險。

  

反對兒童接觸童話的大有人在,他們給出的理由各異。讓我們先以看似最合理的理由爲例:我們透過閱讀格林和安徒生所熟悉的童話在現代文化中難以爲繼。他們認爲,這樣的童話脫胎於一個相信巫術的封建主義架構的社會,和我們這樣的工業化民主社會格格不入。所幸的是,可行性測試倒是簡單易行。假如一個故事受讀者或觀衆喜愛,它就是可行的;假如讀者或觀衆認爲它無趣或費解,則不然。比方說,一個沒有自然科學及相應方法論的文化羣體不太可能弄懂福爾摩斯;一個相信前途完全被命定的社會不太可能明白以願望爲主旨的故事;歐洲童話故事中的某些細節可能無法移植到美國。瑪格麗特·米德女士告訴我在歐洲,傳統意義上的繼母是心理學對惡毒母親的委婉稱呼,在這裏卻容易引起誤解,因爲有太多真正的繼母;同樣,人們懷疑和在父權訓導的陰影下長大的我們相比,在一個父親只是次要角色的社會,比如美國,童話裏的巨人就不是一個那麼令人膽戰心驚的重要人物。然而,要知道哪裏需要改動(如果有什麼地方要改動的話),我們只需要講故事,同時觀察聽衆的反應。

一般而言,一旦孩子喜歡一個故事,他會希望大人用一模一樣的話複述它,但父母不應爲此把印刷的童話故事奉若聖經。講述一個故事總是好過直接照着書念,如果父母能依照所處時代和孩子的實際情況對刊印文字做出改進,則善莫大焉。

針對童話的另一項指控是,它們嚇唬孩子,或喚起其施虐衝動,以此給孩子造成傷害。要證明後一點,必須透過對照實驗證明讀過童話的孩子比沒讀過童話的孩子通常更具虐待傾向。好鬥、破壞和施虐衝動存在於每個孩子的身上,總的來說,他們象徵性的言辭流露與其說是挑起其公然採取行動的一種刺激,不如說是一個安全閥。至於恐懼,即孩子被某些童話故事嚴重驚嚇,我認爲確實存在真實可靠的案例,但這通常是因爲這個孩子只聽過一遍故事。透過重複講述,在孩子熟悉故事後,因恐懼而生的痛苦往往會變成直面並征服恐懼的快樂。

最後,還有一種人,他們反對童話的理由是,它們不具客觀真實性,即巨人、女巫、雙頭龍、魔毯等等都是子虛烏有;他們認爲孩子應該透過學習歷史和機械學學會如何適應現實,而不是終日沉浸在童話的幻想中。我必須承認,我覺得持這種想法的人冷漠古怪至極,我不知道怎樣同他們論理。假如他們的理由站得住腳,這個世界就會充斥着堂吉訶德式的瘋子——他們不是試圖騎着掃帚從紐約飛到費城,就是對着電話一通狂吻,認爲那是他們被施了魔法的女友。

從沒有童話故事聲稱自己是對外部世界的描繪,也從沒有心智健全的兒童那麼認爲。當然,有孩子(還有成人)相信魔法,也就是說,他們指望毫不費力就能實現願望,但那是由於他們的父母給予他們的愛太少,對他們過分寵溺所致,即便他們從未聽過“魔法”一詞,也仍然會如此行事。根據我的個人經驗,一個內向的孩子,無論是給他一匹飛馬還是一個水輪機,他都能輕易從外部世界抽身。

我認爲童話裏存在的妨礙孩子健康成長的唯一危險是內在於所有藝術作品中的危險,即讀者容易在主人公春風得意時感同身受,而在其遭遇逆境時全身而退。故事的讀者知道故事的結局是圓滿的,但他忽略了故事中的主人公並不知道它將結束的事實,因而無法切身體會主人公所遭受的磨難。和理智一樣,想象力也是人類的一種能力,因此不可能萬無一失。

  三

與歡樂故事(merry tale)或動物故事不同,童話是以人類爲主人公、有着圓滿結局的嚴肅故事。主人公的發展軌跡和悲劇英雄的發展軌跡相反:在故事開頭,他要麼籍籍無名,要麼因爲愚蠢、平庸、缺乏英雄美德而遭人鄙視,但在結尾處,透過展現英雄氣概並贏得名譽、財富和愛情,他讓所有人大跌眼鏡。儘管他最終取得了成功,但他的成功之路並非一帆風順,因爲和他作對的不僅有如玻璃山或火焰屏那樣的自然阻礙,還有敵對的邪惡力量、繼母、嫉妒的兄弟和女巫。事實上,在許多情況下,如果沒有友善力量的幫助——給他指點或替他完成他本人力所不能及的任務,他就不可能成功;換言之,除了自身力量,他還需要運氣,但運氣不是平白無故的,而取決於他的性格和行動。故事以正義的確立收場;好人終得善報,惡人受到懲罰。

以“生命之水”爲例。三個兄弟爲尋找能使國王(他們生病的父親)恢復健康的生命之水,分別踏上了一段艱難的旅程。每個人都在途中遇到了一個詢問他們去向的小矮人。兩位兄長的回答粗魯無禮,被囚禁在深谷受罰。老三的回答謙恭有禮,作爲回報,小矮人告訴了他哪裏能找到生命之水,以及如何安撫守衛它的獅子,並告誡他必須在時鐘敲十二點前離去。他到達被施了魔法的城堡,在那兒遇見了一位公主,後者讓他一年後回來娶她。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差點功虧一簣,因爲他睡着了,勉強在鐘敲響十二點時逃脫,當鐵門合上時,他的鞋後跟被切去一塊。在回家的路上他又遇見了那個小矮人,他懇求他放了他的兩個哥哥,他照做了,但告誡他他們心術不正。兩個哥哥從他那兒偷走生命之水,把它偷換成海水,結果他父親下令私下將他射殺。被賦予這一使命的獵人動了惻隱之心,讓小王子躲進了森林。接着展開了一場追求公主的爭奪。她派人築了一條用黃金鋪成的路來考驗她的追求者。那個騎着馬沿着路面直抵宮門的人將被允許入內,而騎着馬從路旁邊抵達宮門的則不被允許。兩個哥哥來到這條路前,心想“騎着馬在這麼漂亮的路上跑未免太可惜了”,於是沒能透過考驗。一年的期限到了,被放逐的老三也騎着馬來到王宮前,但他一心只想着公主,壓根沒注意金子鋪的路,直接從上面跑了過去。有情人終成眷屬。老國王得知兩個哥哥當年如何出賣小王子的真相。爲逃避懲罰,他們乘船出海,從此再也沒回來。

主人公地位卑微。(小兒子繼承的財產最少。)有兩個探索任務,每個任務都涉及一項考驗,主人公能順利透過,而他的哥哥們則不能。

第一項考驗是遭遇小矮人。兩位哥哥忽略他,1)因爲他看上去最不像可能幫助他們的人;2)他們缺乏耐心,急於求成;3)他們對任務的專注錯在,第一,對自己能力的過分自信,第二,動機的自私。他們並不真正愛自己的父親,而只想得到他的獎賞。

另一方面,主人公1)謙恭有加;2)非常關心父親的康復;3)對所有人親切友善,所以他向小矮人求助,並得到了幫助。

第二項金子路的考驗和第一項考驗正相反:這一次正確的做法是無視它。對小矮人置之不理的哥哥們因爲金子路的世俗價值而在意它,對他們而言,它比任何公主都重要;而關注小矮人的主人公卻無視那條路的存在,因爲他對公主是真愛。

生命之水和公主由獅子守護;在這個故事裏,它們並非凶神惡煞,只是爲了確保沒有掌握正確方法的人與成功無緣。主人公在這裏差點功虧一簣,因爲他忘了小矮人的警告而睡着了;而且,正是因爲他睡着了沒有留心兩個哥哥,才差點使他們毀滅他的陰謀得逞。易於入睡表明主人公對人的信任和無畏,正是這樣的品質給他帶來了成功;同時作者也指出,過於輕信和膽大也會給他造成危險。

  四

如果這樣一個故事不是歷史,那它是關於什麼的?概括地講,在多數情況下,童話是精神生活以象徵性意象爲形式的戲劇投射,每當它所傳達的資訊適用於人性,它就可以從一個國家傳播到另一個國家,從一種文化跨越到另一種文化,儘管兩種環境存在差異。只要虛構正當合理,無論敘事藝術價值的高低,故事情節和它的基本意象就會吸引人;真正的虛構,比如卓別林扮演的小丑,總能因爲其雅俗共賞的吸引力被公衆認可。此外,任何刻意的分析都無法窮盡其意義。但既然意識到這點,那不妨嘗試給出一種分析。

於是,讀“生命之水”讓我想到,這兩個探索任務——尋找治癒老國王疾病的水和追求公主(與她成婚就能開始新生活)——其實是同一件事,雖然只有透過復原過去才能發現未來的道路。一個人真正的實力往往不在於他引以爲豪的能力和才幹,而在於他視爲不重要甚至弱點的能力和才幹。單憑主觀意志的活動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成功總是需要恩典或運氣的合作。但恩典不會隨意降臨;對任何懂得祈求恩典的謙卑之人,它總會施以援手,而那些拒絕恩典的人在做出這一行爲時便將它轉化成了一股負面力量;他們最終得償所願。沒有冒險和苦難,就沒有喜悅和成功。企圖逃避苦難的人不但得不到快樂,而且仍舊要遭受磨難。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們不應爲最終成敗而憂慮,而應該只關心眼下必須要做的事。看似在一段時間內持續進行的故事事實上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甚至現在驕傲和妒忌的人仍穿着熾熱的鞋在跳舞或者被裝在佈滿釘子的桶裏滾下山;而對他人充滿信任和關愛的人已經與公主喜結連理。

  五

格林兄弟是最早嘗試如實記錄民間故事,而不向資產階級的道貌岸然或者高雅文學經典妥協的人,但很遺憾,其譯者未能繼承這個榜樣(至少在反對假道學方面)。

就我所知,漢斯·安徒生是把童話當作一種文學形式並有意謀求創造新形式的第一人。他的有些故事像佩羅的那些童話,是對民間素材的改編——例如,“野天鵝”是基於格林童話集裏“六隻天鵝”和“十二兄弟”這兩個故事——但他最出色的童話,比如“冰雪皇后”、“堅定的錫兵”或“冰姑娘”不僅題材新穎,而且明白無誤地帶上了安徒生風格,彷彿現代小說一般。

與格林童話相比,它們具有自覺的文學藝術的優缺點。首先,比起神話,它們更像是寓言。

“小凱伊凍得又青又紫,但是他自己卻渾然不覺,因爲冰雪皇后的吻趕走了因寒冷而起的哆嗦,他的心也變成了一團冰。他開始拖動一些又尖又扁的冰塊,把他們拼成各種圖案,試圖用它們拼出什麼來,就好像我們在家會用一些小木板來拼圖案,我們管它們叫‘七巧板’。

凱伊拼出的圖案簡直巧奪天工,因爲它們是“理智的冰塊拼圖”。在他眼中,它們棒極了而且意義非凡:這是因爲他眼睛裏還有玻璃殘渣。他用冰塊拼出各種文字,但就是拼不出他最想拼出的那個詞“永恆”。冰雪皇后告訴過他,如果他能拼出這個詞,他就自由了,她會給他整個世界和一雙新旱冰鞋。但他怎麼也找不出這個詞的拼法。”

這樣的段落絕不可能出現在民間故事中。首先,因爲它所關注的人類境況是由笛卡爾、牛頓及其繼承者創造的歷史情境;其次,沒有民間故事會去分析自身所包含的象徵,並解釋說冰塊遊戲實質上是理智的遊戲。再者,故事中承諾的獎賞,“整個世界和一雙新旱冰鞋”不僅具有民間故事無法企及的驚奇和微妙,而且帶上了作者風格的獨特標籤。

因此,不用原話複述安徒生的童話幾乎是不可能的。在讀過民間故事裏堅強樂觀的冒險者後,我們可能會對安徒生筆下一些主人公敏感的植物氣質和多愁善感的基督徒特性感到厭煩,但我們會爲了作者機智敏銳的社會觀察力和次要人物的魅力而容忍他們。我們可能對民間故事裏成百上千的巫婆和小女孩印象模糊,但我們卻清晰地記得“冰雪皇后”裏帽子上綴滿花的老奶奶和強盜的女兒。比較一下描寫無生命物體的故事,箇中差別一目瞭然。

“不久……他們來到一條小溪邊,那裏沒有橋,也沒有踏板,他們不知道該怎麼過去。稻草想出了一個好主意,說:“我躺在河上做橋樑,你們可以從我身上走過去。”於是稻草把身子從這邊岸上伸到那邊岸上,煤炭是個急性子,邁着輕快的步子大膽地走在新造的橋上。但當她走到河中央,聽到水在底下潺潺流淌時,害怕起來,站住不敢再往前走了。這時,稻草開始燃燒,斷成兩截,跌入河中。煤炭跟着滑下去,掉到河裏發出嘶嘶聲,然後嚥氣了。謹慎地留在岸上的豆子看到此番情景,忍不住狂笑不止,她笑得太厲害,結果把肚皮笑破了。如果不是運氣好——一個正在找活的裁縫恰巧坐在河邊休息,她也就一命嗚呼了。裁縫心腸好,拿出針線,把她的肚子縫上了。豆子非常感激他,但因爲裁縫用的是黑線,所以從那時起,所有的豆子都有一條黑縫。”

一看就知道是格林的。這個想象出來的故事基於一個事實性問題:爲什麼豆子都有條黑縫?”對稻草、煤炭和豆子的性格刻畫僅限於他們各自外形特徵所要求的最低限度。所有關注點集中在事件本身。

另一方面,安徒生的故事“織補針”則沒有對主人公預設任何問題。

“織補針繼續保持着她驕傲的姿態和得意的心情。各種東西從她身上漂過,碎屑啦、麥稈啦、舊報紙的碎片啦。

‘瞧他們游過去的神氣!’織補針說。‘他們不知道下面有樣什麼東西!……看呀,一片碎屑漂了過去,他腦子裏除了他自己什麼也沒想——一片碎屑!現在漂來一根麥稈。看他搖頭晃腦和扭動腰肢的樣兒!別隻想着你自個兒,當心裝上石頭。一張破報紙游過來了。它上面印的東西早就被人們忘了,可瞧它那神氣活現的樣子。我安靜耐心地坐在這兒。我知道我是誰,我要永遠做我自己。’

有一天,緊挨着她躺着的某樣東西閃閃發光;於是織補針認爲它是顆鑽石;但事實上它只是破瓶子的碎片;因爲它發光,織補針便對它說話,介紹自己是一枚胸針。

‘我想你是一顆鑽石吧?’她說。

‘嗯,是的,就是這類東西。’

於是它們都相信對方價值不菲;它們開始談論世人以及他們是如何自命不凡。

‘我曾在一位女士的匣子裏住過,’織補針說,‘這位女士是個廚子。她每隻手有五個指頭,我從沒見過像那五個指頭那樣自負的東西。然而他們的作用不過是將我從匣子裏拿出來再放回去。’

‘他們出身很高貴嗎?’瓶子的碎片問。

‘完全不是,但卻傲慢得很……他們互相之間除了吹噓還是吹噓,所以我離開了。’

‘而我們坐在這兒光彩奪目!’瓶子的碎片說。”

在這裏,行動聽命於角色,爲它們提供展現個性的合適場合,換言之,我們很容易想象另一根織補針和另一塊瓶子碎片之間截然不同的一番對話。無生命物體不像在格林童話中那樣被擬人化;相反,人類被轉化成了無生命體,以便我們能不帶成見地評價他們,跟斯威夫特試圖透過改變大小獲得客觀視角是一個道理。這一差別也是區分早期文學(“早期”指的是是態度,而不是技巧)和現代文學的準繩。

正如希臘史詩和悲劇,民間故事裏的情景和人物幾乎密不可分;一個人透過他的行爲揭示出他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或者說他所經歷的事揭示了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在現代文學中,一個人的本質包括所有他可能成爲的,因此他的實際作爲絕不是對其人的完整揭示。早期文學的缺陷就是早期人類的缺陷,即一種類似於想象力匱乏、帶有宿命論色彩的希望的缺失。現代文學和現代人面臨的危險則是想象力氾濫導致的行動癱瘓,無限可能性的虛空對行動的禁錮。這也許就是爲何最令當代小說家頭疼的就是故事情節,因爲我們,即他們筆下的人物,覺得駐足思考要比採取行動並承擔相應後果容易得多。很多時候,比早期文學的主角更麻木不仁的我們只是聽天由命地等待着厄運降臨。

  六

總會有一所教師學院。

“大羣大羣的著名遊俠騎士,那麼多皇帝……女士騎的馬匹、遊蕩的姑娘、毒蛇、怪獸、巨人、聞所未聞的冒險、各種各樣的魔咒,稍有理性的人怎麼可能對這些東西信以爲真?就拿我自己來說吧,我承認我在讀這種小說的時候,如果沒有想到它們是一派胡言,倒還覺得有趣;可一旦想起,我會把它們中最上乘的作品扔得遠遠的,如果旁邊碰巧有爐火,我會將它們付之一炬……假如您偏愛讀英雄豪傑、豐功偉績這類題材的故事,您可以讀《聖經》裏的《士師記》,您會發現妙不可言的真相和不容置疑的光榮事蹟。它們寓教於樂,讀來能讓最有見地的讀者又驚又喜。

“很好,”堂吉訶德叫道,“那麼那些書一定都是不可信的了,儘管它們是由國王特許,審查合格,並且不論好人壞人、富人窮人、有學問的和沒學問的人讀了都感到津津有味並一致讚賞的……”

“住嘴吧,先生,別再大放厥詞了。您且聽我剛纔的話,讀讀這些書,您就會知道它們能驅走心頭煩悶之人的所有哀愁,讓性情粗暴的人變得隨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