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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山好人散文

散文1.51W

記憶裏的光哥是個鬍子拉茬彎腰駝背的小老頭。印象中的他永遠是虎着臉,瞪着眼,皺着眉頭,很像小時候看草臺戲裏的張飛,一副兇巴巴的樣子,我很少見他笑過。

龍山好人散文

光哥只會養豬,養雞,餵羊,放牛,種莊稼。除此之外幾乎上沒有別的什麼能耐了。娶一個老實巴交的老婆阿香,手比腳笨,說話結結巴巴的,還竟然先天不孕。50歲的人了還沒有懷過孩子,夫妻倆整天仇人一樣的喪着臉,拌着嘴兒。好在老槐樹下有一羣喜鵲一樣嘰嘰喳喳的小媳婦常去家裏打牌,阿香纔有了爽朗的笑聲,纔算給死氣沉沉的家裏帶來了一些快活。

我們兩家分別住在那條長着一棵古槐樹老街的兩端。而他卻如影隨形凶神惡煞般地伴隨在我的童年。

那時,我還是一個偎依在媽媽懷裏淘氣撒嬌的孩子。媽媽在給生產隊分揀菸葉,我又哭又鬧地摟着媽媽的脖子,不讓媽媽幹活兒,纏着媽媽再給我一個好像是狼吃小孩兒之類的故事。媽媽說,你光哥來了!我立刻噤若寒蟬,然後撒腿就跑,一直跑到奶奶的老屋裏,然後拴上門,再從門縫兒裏看看光哥是否追來。那是一種老鼠見貓一樣的緊張和恐懼。

光哥是天生的直脾氣,爲人出奇的耿直,是典型的一根筋兒。他爲人處世從來不會見風使舵,不會八面玲瓏,不會左右逢源的。奶奶說,光哥天生的死腦筋,她母親在世的時候,他還常常頂撞母親。總是不知爲什麼事情和母親爭得口乾舌燥面紅耳赤的。他性格倔強,脾氣暴躁,有幾次爭着爭着就乾脆把飯碗摔碎了。母親就拿着柺杖攆他。柺杖梆梆梆地敲打他的頭。他一動不動地站着,直到母親不敲了,他才氣呼呼地走開。臨走,不忘告訴母親:“娘,這人在做,天在看!理是直的,弓是彎的。我不能昧良心的……”

奶奶說,這輩子光哥吃虧就吃在了那張破嘴上了。光哥年輕的時候,有人給他說媳婦,媒人怕人家姑娘嫌他家窮——弟兄三人就三間破瓦房。於是媒人就教光哥說謊:“你一定要說你們的家是已經分過的,這三間瓦房都歸自己所有。”臨見面媒人還千叮嚀萬囑咐房子的事情——可一定要瞞着姑娘。和姑娘見面那天,光哥還是直來直去的:“不瞞你說,弟兄三個,就這麼三間瓦房,還沒分家呢。你看着我還行,你就留下在這吃午飯,撈麪條;不行,喝點水,想就回家了,趁天還不熱,就回……”姑娘低頭一笑,說走就走了。後來,連續看了好幾個姑娘,過程結局大同小異。好不容易纔娶了很是實誠的阿香。

因爲生性耿直,光哥得罪了不少鄉親。那天夏天,天氣特別炎熱,知了扯着嗓門在樹上煩心的叫着。老街上來了個拉着車子賣布匹的小夥子,在街上叫賣。古槐樹下五六個小媳婦就圍着布車看。賣布的是個異鄉口音的外鄉人,很是老實。

“給我扯五尺。”阿霞要給婆婆做衣服。

“可是五尺?”外鄉人微笑着,伸出五個手指在確認着。

阿霞點了點頭。“呲——”地一聲,布撕了下來。阿霞回家拿錢時才意識到自己錯了,六尺纔夠呢!她靈機一動,又把布料拿了出來。

“你怎麼才撕五尺呀?要六尺呢!”反正錢是沒支付的,阿霞執拗地堅持着調換。外鄉人搖頭跺腳地堅決不幹。小媳婦們衆口一詞:“明明說的是六尺,你怎麼只扯五尺?”外鄉人氣得直哆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光哥走了過來氣呼呼地質問:“誰聽到是六尺?誰聽得了?說呀!聽好!我就在這邊清清楚楚地聽着,是5尺!想欺負人家外鄉人嗎?要良心嗎?說,這是誰的錯?”外鄉人感動得直流淚水。拉着光哥的手說:“大叔,我遇到好人了!”

只是自那天起,阿霞的丈夫牛二再也不去光哥家的豬圈給豬仔打疫苗了。小媳婦們也不再去光哥家找阿香打牌了。原來阿香要拆洗被褥,一羣小媳婦都會過來幫忙拉被裏被面,然後幫助鋪棉花,走針線。現在不知爲什麼,阿香再也喊不回她們來了。她到底想不明白這是爲什麼。

那一年春上,光哥的豬倒圈了----四個母豬和幾個豬仔都相繼死了。阿香急得直抹眼淚……

五黃六月天,賣雞娃的遊商在老街叫賣。用蘆葦編織的半尺高的葦蓆,圈着一百多隻啾啾亂叫的杏黃色雛雞給鄉親們看。不一會兒攤子邊兒就圍滿了大人和孩子。他們在挑選着,在撫摸着,也在觀賞着……遊商驚異地發現一會兒工夫竟丟失五六隻雞娃。他可是眼睜睜地看着來人,除了一個赤身裸體的小孩兒離開過,再沒有別人離去,怎麼會丟失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遊商急得額頭滲出了汗水。光哥很是納悶,就站在原地盯着----那個頑皮的孩子赤身裸體過來,一會兒再赤身裸體離開。原來是一個年輕的小媳婦,變戲法一樣地把雞娃拿在手裏,轉身就讓那孩子用嘴巴含着一隻小雞離去。就這樣那孩子搖頭晃腦地過來,再大搖大擺地離去……光哥看到了,就腳趕腳地追了過去,一會兒用提籃帶回來6只小雞。等遊商離去,他用手掌執在了小男孩的臉上:“說,誰讓你偷人家的雞娃……”嚇得小男孩哇哇地哭。

似乎從那時起,光哥家散養在山坡上的耕牛總是被鎮裏的護青隊逮着。每次要交二十元或者三十元的罰款。光哥暴跳如雷就衝阿香發火,阿香委屈得想哭……原先光哥家的牛在麥田啃青,村上人幾乎是視而不見的,現在怎麼就……光哥直納悶。後來還是一個小媳婦告訴阿香,那小男孩的大舅是鎮上的護青隊隊長。

老槐樹的對面住着兩家鄰居。說是鄰居,其實就是妯娌蘭花和阿苗兩家。妯娌倆彷彿前世的冤家,經常地吵架甚至打架。有一次蘭花動手了,阿苗吃虧了。趁小孩在屋裏睡着了,蘭花就下地摘棉花去了。趁蘭花摘棉花的機會,阿苗就開啟了蘭花家的房門,拉起蘭花三歲的孩子就打起來,打得那小孩哇哇直哭。光哥是循着哭聲找到了孩子,也看到了阿苗。光哥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看了看哭得回不過氣來的娃子,怒火萬丈地拿起破鞋,追着阿苗就打,嘴裏還在不停地罵着:“我殺了你個狗崽子!大人打架,你竟拿小孩子出氣?我操你八輩祖奶奶的!老子要宰你……”

光哥最看不慣丈夫打老婆的。誰家夫妻打架,他總是在拉扯着丈夫,虎着臉勸着妻子。而若是丈夫忙裏偷閒猛揍了老婆一拳,光哥就像裁判一樣,對着丈夫就是一腳,然後拳腳相加,直打得老婆疼在心裏,轉身央求着光哥再饒了他這一次。

光哥的遠房侄子在市裏當區長,神通廣大。村裏建學校、修馬路,村長總要帶着光哥去市裏找區長。光哥也樂意,這是很是榮光的事。車進區政府大門,光哥就下車,吆喝着喊侄子的乳名。說牛蛙兒,老子來了,你在哪裏?還忙啥?趕快給我下樓……區長問光哥,中午想吃啥?光哥說,烙饃卷大蔥或者蒜汁澆麪條都中!有看不着的舊報紙了,就讓我捎回去糊牆。光哥去市裏一趟,給村裏要回來了十多萬元贊助,鄉親們直誇光哥有本事……

去年秋天,有一件事讓光哥很是寒心。那是秋日的一個午後。光哥開着老年摩的去地裏摘棉花。剛出村口就有一輛兩輪摩托車朝他撞去。他倒是沒有什麼大礙,只可憐那司機卻一頭倒在了地上。他就開着摩的把一身酒氣的傷者送往醫院。司機是很典型的醉酒駕駛。光哥打聽出司機是在村上二柄家婚宴上和馬良幾個人喝醉了酒,才搖搖晃晃地開着摩托上路的.。後來傷者索賠,要光哥賠償幾千元的損失。光哥就急了----是你撞了我,倒向我索賠?侄子說,要證明那人酒駕,需要當天在二柄家喝酒的幾個人出具證言證詞。酒駕是需要證明材料的。他幾乎找到了村上每一個參加婚禮的人。幾乎每一個人都是在敷衍着說,那天,我真的沒和他在一起;或者是,那天,我也喝多了,後來真記不起和誰……光哥沒招兒了。因爲沒有了事故現場,光哥硬是賠償了傷者3000元。

光哥就這麼很是無奈地花了幾千元的冤枉錢。於是,就想到了堤內損失堤外補。光哥要侄子給自己所在的龍山縣的領導打個招呼,給自己在鎮裏爭取一個享受低保的名額,況且自己也是無兒無女體弱多病,符合享受低保的條件。後來,光哥就見到了鎮裏的書記,書記也滿口地應承了。可是等鎮裏最後一次公示享受低保人員名單的時候,卻沒了光哥的名字!光哥就去鎮裏找書記。書記關上門給區長打電話解釋——村裏幾個人聯名告他呢。有好幾個人要求和他比呢。這樣恐怕……

光哥就站在窗外仔細地聽,臨走時竟留下了眼淚……

出鎮政府大門,光哥就遇到一位正要找他的鎮機關的幹部。縣裏通知光哥明天到城裏參加一個表彰大會。同時交待光哥,作爲受表彰的人員,要坐在會場的第一排。光哥直納悶----人家憑什麼要表彰我呀?表彰我啥喲?他馬上懷疑是當區長的侄子給自己走了後門。如果是那樣,對於自己來說那是一種恥辱……於是,他就趕忙撥通了侄子的電話,而電話的那端如墮入五里霧中,摸不着頭腦了……

是村長代光哥參加了會議,領回了證書、獎品和五千元獎金。證書上印着幾個閃閃發光的燙金大字---“龍山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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