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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奴散文

散文2.85W

居家過日子就是,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既然有門,就得有房子吧。人這一輩子總會遭遇一次或幾次蓋房修房裝修之類的事,老百姓操心受累省吃儉用從牙縫裏攢的那點錢,差不多都用在了房子上,有的甚至一輩子就爲房所累。祖祖輩輩有個根深蒂固的思想,總要爲兒孫留下一方宅院,似乎有了屬於自己的安身之處,纔有一個完整踏實的家。就連現在的開發商都在建設中的樓盤上大張旗鼓扯標語:結婚不買房,等於耍流氓。起碼在農村,沒有房子,是不好娶媳婦的。

房奴散文

關於房子那點事,也算是人生中的大事了。有句老話:蓋一座房,扒三層皮。蓋房所耗費的人力財力是相當可觀的,不受苦受累房子是蓋不起來的,如果靠空喊能造出房子,那麼驢子早就修了一條大街了。

(一)

孃家最早住的那座老宅子,是父母分家後自己蓋的第一座房,建在1968年(大姐有兩歲,哥哥也就幾個月大),三間正房,兩間偏房,牆體是土坯,房頂外層用的是鍘齊梳理好的麥子秸稈(麥子秸稈的作用相當於現在的瓦)。土坯房的原料雖然簡單,但那時候能用的工具不多,所以製作土坯既費時又費力。把所選用的土用手推車運到可以自作土坯的地方,加上碎麥草秸稈加水攪拌。攪拌的方法也是最原始的,拿着二齒耙或者鐵鍬一遍遍地把泥巴和勻和到軟硬適度。然後把和好的泥巴端到固定的模子裏壓實,這樣一個土坯就製作好了,待天好晾曬上些時日干透,便可待用了(不知現在的空心磚是否就是沿用了那時土坯的製作原理呢)。如遇到下雨變天的,就得把製作好的土坯排好蓋起來,不然,一場心血就化爲烏有了。

當時還是集體所有制,幫忙蓋房的人就是圖口吃的,家裏分的那點人口細糧就算摻上地瓜面等蓋完房也差不多用光了。一大早,幫忙做飯的大娘嬸子就來了,置好鏊子,和麪、擀餅,一擀就是一大摞。幫忙蓋房的二大爺吃飯極慢,是屬於那種叫做“磨飯根”的人,人家都吃飽了,他還在慢悠悠地磨牙呢,結果是還沒吃飽就不好意思再吃了。之後總說給俺家蓋房吃不飽。

從那,二大爺就也有了個外號“吃不飽”。

土坯房隔溫性比較好,因此冬暖夏涼。但它的缺點則是,經不起雨水的沖刷。雖然土坯裏摻加了很多麥草秸稈加強固定泥土的流失,但其穩固性和鋼筋水泥簡直是天壤之別。所以,每年或是幾年,就要把被雨水沖刷掉的牆皮進行修補。父親恐高,連個牆頭都不敢上,站得稍微高點腿就開始哆嗦(對此我感同身受,真懷疑這恐高是不是也帶有點遺傳性)。所以每次要修牆修房頂,都是母親爬上去的。和稀泥也是一門學問,硬了不行軟了也不行,用的土也是那種帶有粘性幹了也不容易開裂的。不知道那句“爛泥扶不上牆”是不是就是這麼來的。

土坯房後面就是爺爺奶奶家,我家的正房等於是爺爺奶奶家的南牆了。一開後窗,一眼就能看見爺爺奶奶家的堂屋。大門口那裏應着家鄉的風俗栽有一棵槐樹,俗話說:門口有棵槐,不掙自己來。待我記事起,這棵槐樹就已經長得枝繁葉茂了,龐大的樹冠遮住了整個大門口的過堂,夏日午後,總喜歡在樹底下鋪張草蓆,聞着陣陣蟬鳴午睡。

我和二姐都是在土坯房裏出生的。小時候睡大炕,那個大炕佔了整整一間屋子,炕口處掛一條厚厚的布簾子,平時一直卷着掛在上面,每逢燒火的時候就把布簾子放下來擋住竈口冒出來的滾滾濃煙。喜歡大冬天裏被柴火燒得熱乎乎的大炕;喜歡一大早窩在暖被窩裏啃涼饅頭;喜歡在大炕上與野外撿來的小野兔追逐戲嬉……暖暖的大炕,暖暖的記憶。

雖然沒有儲存下關於兒時土坯房的任何留念照片,但它的樣貌已深深地刻在了腦海裏。

(二)

蓋第二座房子時哥哥十四歲。鄉下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但凡有兒子的人家就要早早地爲兒子準備下一方宅院,以備成人後娶媳婦用。父親跟母親說,早點蓋好了房子,再慢慢攢着,等孩子娶媳婦時就拉不下饑荒了。所以,家裏爲了給哥哥娶媳婦的房子也早早地開始準備了。每年的農閒時節,就請來閒勞力(那時候僱人只管頓飯,吃的也都是全面粉了),手推車綁上兩個藤條編制的大簍子,從野外一鐵鍬一鐵鍬的裝滿土,運回來墊宅基地。因爲選做宅基地的是一個水灣,所以光墊宅基地的工程就用了幾年時間。

蓋房子之中最有趣最熱鬧的是打夯和上粱。打夯就是打地基。把地基挖到半米到一米深,先給夯實了,再在上面砌磚。俺們這裏打夯是六個人一組,一般是那種身強體壯的壯年漢子,天氣熱就扒光上衣,勒緊褲腰帶,赫然一副磨刀霍霍向豬羊的架勢。在大石塊上用鐵絲綁上一根木頭,鐵絲上再栓上五根繩子。一人是“總舵主”,握住木頭掌握方向和調度;其餘五人分別抻着五根繩子;這其中有一人是牽頭的,負責調換方向時候給力的。打夯的時候喊的號子最有趣了,這裏有個風俗:不能打啞巴夯(其實打夯喊號子也是自己給自己加油,總有種越喊越帶勁的感覺)。總舵主喊上半句,抻繩子的人就得準備接着話尾聽指揮:

“打地基那個——嗨喲!”

“使點勁那個——嗨喲!”

“牽頭的那個——嗨喲!”

“向左來點哪——嗨喲!”

“五股繩那個——嗨喲!”

“一起用勁哪——嗨喲!”

打夯人忙得是熱火朝天,看熱鬧的老少也是裏一層外一層,好不壯觀。

上粱是要選一個黃道吉日正午時分,把主樑安放到屋脊上,並給新宅子的神仙祭拜,祈願入住新居人財兩旺,平安如意。小孩子可不懂這些,我們只知道,上樑是要站在屋脊上放鞭炮的,放鞭炮的時候站在上面的人是會撒糖塊的,我們就爲了那些糖塊一直瞪大眼睛等着的。在大梁上貼上寫着“上樑大吉”的紅紙,綁上帶有寓意的吉祥物,看着表一點點指向中午12時。大梁安放好,鞭炮“噼噼啪啪”響起來,糖塊也猶如天女散花般從天而降,早就蠢蠢欲動的孩子們哄搶着一涌而上。不僅解饞,還沾個喜氣。

這座宅子是四間,雖然屋頂還是麥草秸稈,但比土坯房好多了,起碼有山石打底,青磚護外牆,屋裏比土坯房寬敞亮堂多了。房子蓋好以後,哥哥就不再跟着我們擠大炕,而在新房子裏置了個小牀,在那睡了。新房子東面是一池清澈的水灣,父親在靠緊房子東邊的陡坡上栽滿了柳樹槐樹,以防水土流失。新房子的院子很大,種着各種各樣的蔬菜,一家人根本吃不了,時常隔着籬笆送給路過的鄰居們。院子東牆邊還有一口手壓井,用來澆菜園的。最喜歡玩的就是上下摁着把手,把水壓上來,一地流水,滿心清涼。閒置的地方還可以搭上幾個架子,鋪上高粱杆子編接的席子,曬棉花之類的東西。院子南面栽有兩棵桃樹,總是懷念早年間那些老品種的口感,桃子青青地還沒熟呢就開始摘來吃,卻沒有苦澀的滋味,而是脆脆的,略微帶點兒甜絲絲的味兒。每天中午上學都要去順手摘幾個揣兜裏,吃完了把桃核扔進書洞,後來攢了半書洞的桃核,同學還拿桃核去刻桃提籃呢。至今仍忘不了青桃子那脆甜的味道,那帶有童年的味道。

(三)

改革開放以後的發展是迅猛的,不到十年,不僅僅是城鎮,就連鄉村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給哥哥結婚用的房子在哥哥到了結婚年齡時就顯得有些落伍,房子也是清一色的鋼筋水泥磚瓦房了。父親是個要強的人,他看不得自己的兒子住的比別人的差。於是,家裏又開始省吃儉用攢錢幫哥哥蓋新房子。每年賣農產品攢下的錢,父親都用來買石料或那些能存放的建築材料。幾年之後,加上哥哥自己攢下的,就有條件蓋新房了。

蓋第三座房子時,侄子也有三四歲了。爲了這座房子,遭遇了難以言表的困苦境遇。蓋房時正趕上村裏大搞規劃建設,本地有“一房換一房”的建房政策,本就是用爺爺奶奶的'老房子換成新的宅基地。只是適逢規劃,又讓土坯房成爲新房的交換條件之一。只因土坯房的院子是規劃後的大街,但正房還屬於新房址的一部分。新房址正房是爺爺奶奶曾經住的老房子,已經拆了。當時村支書的弟弟已經在新規劃的地方墊好地基,打算蓋房子了。他要新建的正房一角正佔着我家土坯房的院子牆角。由於我家院子還沒有拆(因爲村裏遲遲不籤新房房產證的批條),支書的弟弟沒法動工。父親承諾:只要批房產證,立馬拆除所有礙於規劃的所有建築物。

但是支書的態度也是相當堅決:必須先拆除,再籤批條。

父親妥協了。

只是,事情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順利。土坯房院子已經拆了,支書的弟弟也迅速地動工蓋起了房子。本想着這下所有的手續都合法合理了,但是想不到,支書又用第二座房子加作籤批條的條件之一——因爲第二座房子,也就是哥哥住的房子也在規劃之中,其中有兩間是在規劃的衚衕上,第二座房也要拆了在規劃上的那兩間纔算完。當時爺爺奶奶的房子已經拆了,就住在哥哥的房子裏,四世同堂都擠在一起,於情於理都不該拿第二座房子說事。也許是因爲支書剛剛上任急於表現,也許是還在爲他弟弟蓋房的事耿耿於懷,反正對於我家新房的批條就是一次次作難。

就這樣,上演了一出“父子屋”的鬧劇。本來定好的蓋房日期被一拖再拖。最後鄉政府來人派出所來人,本來佔理的事也沒辦法,天下烏鴉一般黑,自古官官相護!上一年,村委任職幾十年的父親剛剛辦理退休。什麼是人走茶涼什麼是世態炎涼?特別是那些父親還任職時稱兄道弟的領導們,此時卻在“規勸”父親“大局爲重”。此時此刻,一生耿直的父親感到極其悲憤,自以爲經歷那麼多已經看開看透的父親還是被房所傷,成爲一個任人擺佈的“奴隸”!

父親還是妥協了:簽署協議,交押金。還有,那個不爲人知的,一個父親至死都沒能釋懷,直到他離世前除了母親誰都不知道也不願再提及的祕密:爲了支書弟弟房子的事,支書的母親讓父親給她下跪賠禮!

那些日子裏,父親把這種痛深埋心底,他只對母親說過,只在母親一個人面前無助而悲憤的痛哭過。父親是個心事很重的人,發生了這麼多,他睡不着,爲了不耽誤白天蓋房子用的材料,就一個人在月光下粉碎那種原始的石灰塊,再過篩。他沒命的幹活來排解釋放那些痛和恥辱!那段時間,父親瘦了很多,不懂事的我們還以爲他是因爲幹活多累的,又有誰能理解體會他心理所承受的壓力和痛苦呢?

再提及,那種無言的痛又襲上心頭。父親是那種只跪天跪地跪父母的血性漢子,誰能體會他那種極其悲憤和絕望的境遇,那種對人格的侮辱和踐踏,那種無人分擔的痛苦糾結!這是父親的致命傷,也是引發父親得病的誘因。(也許在天之靈的父親不願意再看到這些,也許他也要我們忘了曾經的恩怨。只希望父親能夠理解,有些事情永遠不可能忘記,也不應該忘記,他的後代更不應該忘記,他爲了他的子孫所付出的那些心血與犧牲!)

(四)

現代人爲了房子更是忙得不亦樂乎。房產也成爲有錢的首要標誌。房哥房姐們咱就不提了,對那些拖家帶口蝸居在簡易房或窩棚的人而言,有屬於自己幾間能遮風擋雨的平房已是極大的滿足與奢侈。

現在農村蓋房子不用自己受那麼多累了,很多建材都是現成的,有的直接承包給建築隊,自己只當個監工。

由於新農村建設和發展,土地價格也是突飛猛漲,這就對宅基地的批覆加強了管理和難度。加之種地對於現代農民來說已成爲副業,也就掀起了爲子孫買樓房一場現代農民“全民式”的運動。買房裝修也出現了空前的高漲。

我現在居住的是北方典型的磚瓦房,是婆家在1995年蓋的,雖然那個時候對房子的質量已經有了較大的要求了,但那時農村建築隊的技術和儀器都不精湛,即使外貌看着挺好的房子內在的問題也不少,不僅僅是房間的設計與現在的居住方式出現了諸多不便,年久加之地理環境,房子的弊端也都一一出來了。前幾年孩子小一直糾結着,今年趁着孩子們都上學了,也有空了,就對家裏的房子進行了一番大手筆的裝修。

舊房翻新比新房裝修更麻煩更受累,花錢還多。把要裝修的屋子騰出來就是個出力不討好的活兒,住了這麼多年,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大大小小的零碎物件一袋子一筐子的裝個沒完。還要花錢請人來做拆除承重牆技術方面的處理,爲了省錢,自己更得跟着緊忙活:因爲要趕在下個裝修環節前處理掉那些建築垃圾,天不亮就得起來,掄起大錘砸掉不用的隔斷,再用小推車一車車運出去,光拆掉的碎磚頭、灰土渣就有幾十車子。頭幾天裏,直接是累得腰痠背痛人麻木啊。

裝修不僅受累,更操心。

對於裝修這塊,因爲以前沒接觸過,此時猶如那無頭的蒼蠅,到處亂碰,無從下手。聽聞別人說承包給建築隊會有很多弊端,誰也不想自己花了冤枉錢還不撈好,於是就打算自己找裝修的。但是這樣也很麻煩,因爲本地那些搞專業裝修的都只幹其中一個環節,而裝修要涉及到方方面面,沒辦法,一層層來吧。先是從小廣告那裏找來拆牆的人,又從拆牆的人那裏聯繫室內裝修其中的一環;從賣建材的那裏打聽和聯繫下一個該請的師傅;實在找不到的就跑去打聽做過裝修的人家是否還留有那些裝修師傅的聯繫方式……

好容易一層層的都安排到位,排上號在家等着吧。盼星星盼月亮似得把師傅盼來了,也不會就此省心。室內裝修,都有潛規則,承包出去是不用自己跑腿買建材了,但是花錢多人家也會偷工減料,你得天天盯着,有空沒空的也得騰出空來,不然,他會在咱那些不懂的細節上耍點小聰明,偷個小懶兒,但正是這些“小懶兒”會給你以後帶來很多的麻煩;自己買料找師傅安日工算呢,師傅會給你磨洋工,明明一天能幹完的他非得磨上兩天。人家接一次活掙多少是算好的了,你只有乾着急的份兒,還不敢說句二話,伺候師傅跟伺候爺爺似得,好煙好酒好菜還得說好聽的。

自己買建材吧,就得貨比三家,討價還價。跑腿不說,不懂行的花錢也買不着好料。再就是,裝修所用時間太長,短則十幾二十天,長則月餘,甚則數月。天天盯着日日看着,栓着你跟栓着一根繩上的螞蚱似得,哪兒也蹦躂不了,擱誰誰夠誰也煩!這要是一步到位也就罷了,最惱人的是完工之後才發現裝修過程中出現的那些弊端、漏洞,如果工程款都付完你再想找人家來補救只怕是比登天還難。遇到好說話的還能在你千呼萬喚中來潦草地修補修補,遇到不講理的就幹吃啞巴虧得了。

終於熬到喬遷新居,人也瘦了三圈。心狠狠道:再也不受這糟介人的罪了!

此時,耳邊一言又似打了一針“強心劑”,立時哆嗦不已:以後就只等着給你兒子攢錢買房子咯!

唉!房啊,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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