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鄉村生活之剃頭匠散文
每天清晨,遠房的俊二公準時背起理髮工具,一手提着凳子,一手提着保溫瓶,出現在村口的路上。
俊二公是我爺爺輩的遠房同宗,名字裏有一個俊字,排行老二,小輩們都叫他俊二公。在土橋子的十里八村,他是唯一的剃頭匠。
俊二公如他的名字一樣俊朗,高挑的身材,不變的齊耳髮型梳理得光亮整齊,身上青灰色的中山裝四季都不會變出花樣。聽長輩們說,他小時候因家境貧困,在一次生病中,醫治不及時落下了哮喘,每到季節變化時,就是他最難過的日子。因爲身體不好,不能做農活,他在很小的時候便拜人爲師,學起了理髮這個輕巧幹淨的手藝,爲自己找了一個謀生路子。
土橋子街上有棵一抱大的香樟樹,香樟樹下便是俊二公擺攤的地方。每天一大早,俊二公就在樹下將桌子一擺,把一張破舊的鏡框靠樹立好,安好凳子,便開始施展他理髮的手藝。
俊二公最拿手的是理平頭,這也是他唯一的手藝。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鄉村,男人的髮型就如他們一成不變的村民身份一樣,永遠是一色的平頭。一看便知是出自俊二公之手。
對俊二公,我記憶裏最深的不是他的理髮手藝,而是他掛在嘴角的微笑和不時輕輕地吹着的小口哨。他的小口哨,是在他第一次幫我理髮的時候就烙在了我心底,那時我才八九歲的光景。母親是個閒不住的人,正值秋冬交替時節,母親時而下地幹活,時而收拾家務,不是農忙勝似農忙,根本沒有時間帶我去理髮。臨近傍晚,母親在忙完手中活計後,估摸着俊二公已經回家了,才安排我到俊二公家裏,找他幫我理髮。
俊二公一邊準備着工具,一邊微笑着問我帶錢沒有,而我卻拘謹地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兩隻手緊張地攥着衣服,微低着頭。在幫我理髮時,我發現俊二公很專心,不時吹起小口哨。口哨聲很微弱,斷斷續續的,有些累的樣子,但音調卻很好聽,聽得我慢慢地放鬆了扯着的衣角。發理完後,我摸出皺巴巴的一角錢,而俊二公只是輕輕地摸了摸我的.小平頭,壓抑地咳了兩聲,沒有收我的錢。
帶着納悶,我回家問母親:“俊二公理髮的時候爲什麼喜歡吹口哨?”母親回答:“肯定是他的哮喘病又發了,怕別人生嫌,吹口哨解窘呢。”
農忙時節,俊二公依然提着他的溫水瓶,揹着行李上街理髮。看着他略微弓着的身影,我經常疑問他打田插秧的活路怎麼辦。一次,我在香樟樹下玩耍,鄰居大叔來理髮,約半個小時的樣子,大叔的發理完了。走的時候對俊二公說了一句:“我後天來幫你把朝田溝的田犁了。”俊二公的臉上,略微紅了一下,微笑卻掛在了臉上。
進了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村裏的人們開始陸陸續續地外出打工,俊二公的生意就逐漸沒落了。年近五十的他,經常站在村口一聲不響地抽着香菸。
後來,我也外出讀書去了。
一晃五年過去了。一九九五年暑假回家,我不經意間看到村邊的地裏添了一座新墳,問鄰居才知道,俊二公在上春的時候,離開了人世。
靜靜的村頭,晚風帶着隱隱的風聲,一如俊二公那輕輕的口哨,吹得墳上的雜草在夕陽下輕輕抖動。那些隨風亂舞的蒿草,如俊二公臨死前凌亂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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